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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她在想什么,他始终都是不明白的。

  更不明白的是,上天为何要用一场大雨让他遇见她,又为何用十步之遥决定了一切命运。

  如果没有那一场大雨,没有他与她的相遇,现在会是怎么样?

  盛颜,尚训,行仁,君容绯和君容与,这个朝廷,这个天下,会是怎么样?

  但谁知道呢?也许一切都还是一样,只是那一场大雨,替他们找到了各自下决心的理由。

  瀑布的声音击打着他的耳膜,侵袭而来,就如那一场大雨的声音。

  他站在瀑布前,一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瀑布急湍,潭下水流极快,虽然有大批人马沿着水流去找,但是过了一天一夜,始终没有找到盛颜和君容与的踪迹。

  这里已经没有找到盛颜的机会了,尚诫在离开云澄宫时,他召了雕菰过来,说:“你随驾回宫吧,盛颜曾请求朕将你许配给铁霏,朕会满足她心愿的。”

  雕菰与铁霏赶紧跪下,叩谢了他。

  等铁霏带着雕菰要出门的时候,她转头看尚诫,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皇上,娘娘与她母亲相依为命多年,纵使您再怎么弥补,也是无济于事的,您还是别想着她了。”

  尚诫微微冷笑,问:“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母亲是谁?”

  雕菰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说:“就是以前……皇上被先皇擒下,后来得脱之后,派人潜入京中,杀了娘娘的母亲那一次……”

  尚诫皱起眉头,问:“派人潜入京中?朕怎么不知道?”

  雕菰睁大眼睛,诧异地说:“可……这是先皇亲口告诉娘娘的,这消息也没放出去,他只跟娘娘说了,她因此病了好长一段时间……”

  铁霏愕然插话:“我与皇上一起逃脱之后,直接就去了北方,哪有时间想到为了报复她而杀她母亲?”

  “何况我根本连她母亲是谁都不知道,也没兴趣。”尚诫冷冷地说道。

  雕菰震惊地瞪大双眼,颤声问:“这么说……”

  她心头转过一个诡异而可怕的念头,但这念头让她头皮发麻,浑身发抖,不敢再说下去。

  尚诫知道她必定会明白的,又问:“可是尚训又为什么要杀她母亲?那时他们不是同仇敌忾,一起联手害我吗?”

  “不是的,娘娘与我一样,都不知道那天……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雕菰急切地仰头看着他,说道,“那天皇上吩咐我去取笛子的时候,是皇上身边的景泰突然过来,将另外两支笛子交给我,说那是皇上平时用惯的,所以我才一并拿了出去。”

  “不是他们预先商量好的吗?”他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十指紧捏着椅子的扶手,因为太过用力,连骨节都泛白了。

  她说,那都是我的主意,计划是我策划的,埋伏的兵马是我指定地点的,就连那凶器……也是我准备的。

  原来,就连她亲口说过的,都是谎话。

  雕菰用力摇头:“不是的,先皇那段时间,突然将娘娘送到云澄宫,又因为性命垂危而召她回来,所以当时他们两人似乎有心结,见面时都往往有点尴尬,直到娘娘的母亲去世,娘娘因此病得很厉害,先皇在病中极尽呵护她,他们才又重归旧好。皇上您想,这么重大的事,他们当时那样的情况,要怎么商量呢?”

  她说,尚训这个人,这么软弱,又一直依赖你,怎么会下狠心对付你?

  她一力地维护尚训,甚至,什么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却不知道,那个人为了得到她,曾经费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心机。

  尚诫默然,良久才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她宁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挥手让雕菰下去,雕菰行礼要退出的时候,抬头看他在空旷的大殿内,陡然黯然的样子,又觉得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来。她牵着铁霏的手,看着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最高处的尚诫,迟疑着,畏畏缩缩地说:“皇上,我……我还想跟您讲一件事,虽然只是我心中猜测的。”

  尚诫没有看她,只是说:“你讲吧。”

  “也许……娘娘从云澄宫回来后,就知道铁霏是您身边人了,因为……她本来对太后避之唯恐不及,那次却突然带着我们去西华宫,还告诉我们太后的凤符与垂咨殿代行谕旨的印信,后来铁霏因此救出您并且前往北方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要是她说得不这么详细的话,铁霏哪里能这么顺利呢,甚至她还亲自带我们去西华宫看太后的凤符收藏在哪里,怎么她难得多说几句,就全帮上铁霏了呢?而且,还特意让铁霏去查看天章阁的印信,可现在想来……”她绞着手指,犹豫地说,“她竟好像,是故意指派铁霏去的……”

  尚诫听着,突然淡淡地笑了出来,铁霏与白昼看着他忽然的笑,面面相觑,他却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退下了,只剩他一个人在殿内,一边笑着,一边想,如今他真是心满意足。

  他已经是当朝的统治者,九州四海,万民跪伏;他正当盛年,四方平定,所有邻国番邦无不畏惧;他可以随意选择世上最美的女子,艳丽素雅妩媚清朗,无论哪一个,都会对他顺从温婉。

  就连那个人,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原来也不是那么恨他,甚至,只要上天稍稍再给一点机会,他们就能在一起。甚至,他们彼此深爱,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真是,万事如意。

  窗外传来振翅的声音,他慢慢转头看去,初冬碧空如洗,远远的,有双双对对的白鸟从天空掠过,渐渐消失在远方。

  他看着,想着他们初见时,她给他抽的那一支签,她说,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

  到如今,历历在目。

  盛颜消失三天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十一月初六,原定立后的日子已到。尚诫醒来很早,站在殿外眼看夜色浓重,风吹动窗外树影,声响凄厉。直到月亮渐渐西斜,东方隐隐现出鱼肚白。

  日出后,宫中封诰也已送到,迎接皇后的仪仗如同锦云蔽日,映照得宫门前一片霞光灿烂。礼部尚书持节册到他面前,说:“臣等奉命,即将启程赵府。”

  尚诫看看节册,平静地说:“不用去赵府了,仪仗减一半,把以前呈上来的那些闺秀随便抓一个封为贵妃,接进宫来。”

  礼部尚书料不到他会这样说,吓得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但是,全天下尽知今日是立后大典,而且,册子上已经写了是赵缅女儿……”

  尚诫淡淡地,并无任何表情地说道:“朕今日,不想立后。”

  礼部尚书觉得自己差点晕厥过去,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他连滚带爬地出了殿门,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也曾经把孙女的生辰八字送过来的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扑过去,抓住他说:“就是你孙女了!”

  因为天降恩德而匆忙嫁进宫中的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出身名门,性格柔婉。她运气确实不错,虽然没能受封为皇后,但尚诫忙于国事,个性冷淡,对宫中嫔妃兴趣寥寥,她受封贵妃后,赫然已是宫中之主。

  对于这个完全是撞上好运的女孩子,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人人羡慕。即使在京城之外的城郊,也有人议论着她。

  “哎,尹姑娘,你说这个柳贵妃,是不是运气太好了?皇上居然在最后放弃了原来想立的妃子,找了她过来!”

  听到邻居女孩子的问话,坐在石榴树下刺绣的尹姑娘抬起头,笑了一笑,说:“是呀,她运气真好。”

  即使在竹篱间,山野中,她身穿粗衣旧裙,却依然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就像种在破瓦盆中的牡丹花,这种夺目的美丽,居然与周围格格不入。

  唯一的缺憾是,她的手指虽然修长,却不太纤细,看来是年幼时操劳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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