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桃花乱 | 上页 下页


  “这是我的不是,今日又多嘴了。”吴昭慎笑道,站起来说,“我昨日去见太后,皇上还问起你来呢,他对同日出生的姑娘很好奇。皇上温厚仁静,是极好的。”

  她点头,赶紧谢了她,起身回屋去了。只是觉得那日他言犹在耳,今日听来却全不是这么回事,有点隐隐烦闷。仿佛自己做了极大的错事,但一时却又并不知道错在哪里。只是暗暗心悸。

  又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来的时候就知道要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可还是不断做错,说错。自己要怎么改变以前的一切,来适应这里,在这样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

  盛颜离开后,吴昭慎一个人坐着翻看记录时,听得外面有人在叫她。她忙搁下笔走出去,一看那人,却吓了一跳。

  那人身穿淡天青色便服,只在腰间散散系一条明黄佩玉腰带,身后十数个带刀的锦衣侍卫侍立着。在宫中这样架势的人,自然只有瑞王。她忙跪下叩见。他也不叫她起来,往院内看了一眼,问:“那个叫盛颜的女子,还未见过皇上吧?”

  她听说过瑞王种种形迹,心中害怕已极,心道,幸好刚才盛颜讲他不是时自己没有插嘴,否则恐怕今日难逃干系。当下便连连摇头:“并没有见过。”

  “她这样的人,留在宫中不是朝廷幸事。”他显然在压抑怒气,低声说。

  吴昭慎忙磕头应道:“但是皇上与太后以为……”

  “我自然会去与他们说明白,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好。”他不容她说完,打断她的话。

  在宫中见多了命运变幻的吴昭慎心想,这女子留在宫中恐怕也逃不掉瑞王手段,我又何必为她而扯上什么麻烦?

  于是应道:“奴婢在看她长相时,觉得此女长得太过美丽,恐怕是薄命之相。何况她自小孤苦,指掌粗大,恐怕没有富贵之命,难以在宫闱中生活。”

  “原来如此。”瑞王颜色稍缓,点头道:“我去和太后商量,你准备好她出去事宜吧。”走了几步,回头看犹自伏在地上的吴昭慎,又说:“你若能帮上忙,我自然会好好谢你。”

  盛颜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下那身过大的衣服放在榻上,用手去比了一下腰身,然后取了针线来,将腰身缝小。还未缝到一半,她忽然觉得外面微微有点异动,便开了门看去,却发现刚刚送自己回来的那个人居然还在院子后面。

  她皱了皱眉,问:“你怎么还在?”

  他看着前面说:“现在出去不妥。”

  她走出侧门,朝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吴昭慎跪在一个人的面前。那人穿着天青色的衣袍,背对着她。她觉得这个人的背影,让她有点异样的感觉,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却听见身边的他自言自语:“他来这里会有什么事情?”

  她听到这句话,一时悚然停住,想到刚刚做错说错,心里一沉,想,宫里的事情,越是不应该的越不要理会才好,反正与自己没有关系。

  她转身便回屋去了,拿起榻上的衣服,专心用细密的针脚把腰身收小。再不理会外面。

  那人在外面看到瑞王离开,才走过来说:“盛颜……”等看见坐在那里的盛颜时,却一时怔住。

  她安静地坐在薄薄的阴影中,专注地缝着自己手中的衣服,蝶翅一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玫瑰色的痕迹,偶尔一转的眼睛,在睫毛下水波涟涟,犹如泪光,动人如此。

  很久以后,他还是能清楚地记得今天,平凡无奇的屋子,铺设杏黄锦褥的竹榻,窗外绿荫浓重,微风中树叶一直在沙沙作响。他长久地凝视她低垂的脸,连呼吸都缓慢了下来。

  一辈子那么长,能遇见很多人,在这么大的宫廷里,有各种各样的迥异美丽。可偏偏有这一刹那,她安静的神情突兀击中了他的心脉。

  她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他。他站在门口,过了良久,才找到一句话问:“这衣服怎么了?”

  “腰身大了点,我要改一下。”她顾自缝着衣服,低声说。

  他便说:“不合身的衣服,丢掉好了。”

  盛颜停住自己的手,想到自己十岁时穿的第一件裙子,她到现在还清楚记得,母亲把她自己的旧裙子改小给自己,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将已经磨损的地方绣上花朵。当时自己的喜悦,这里没有人会懂得。

  她什么也不说,也不辩驳他。她知道这些人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即使说了,也不过类似于乞人怜惜。

  见她沉默,他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在房中,一片安静。只有她身后的窗外,枝叶一直不安地在风中起伏。

  第二天用过午膳,宫中尚衣局送来明日朝觐皇上的宫妆服饰,院子里每个人都一一送到,却只有盛颜,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送达。

  她终于忍不住出了自己房门,却看内侍都已经走出去了,忙追上去问:“几位公公,是否衣服太多,一时遗漏了?”

  那些内侍相视一笑,摇头道:“并没有遗漏,是太后怜悯你,你的福分到了。”

  盛颜茫然不知所以,回房去坐了不久,门口已经有太后口谕传下来了。

  原来是太后怜惜盛颜母女孤苦,特恩准盛颜出宫回家,与母亲相依。

  在周围一片窃窃私语中,盛颜一时恍惚,不明白这事情是怎么回事。她重新收拾自己的东西,想自己五天前刚刚离开了家门,告别了母亲到这里,现在突然又被放回家,匆忙让人来,又匆忙让人走,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几天来的事情,只是一场梦境,或者只是,一个笑话?

  跟随宫人沿着高高的宫墙而行,她带着自己简单的东西,走向宫门口。

  红墙,黄瓦,高而蓝的天空。

  这么大又这么空旷的皇宫里,脚下砖地绵延不断,头上高天直欲压人头顶,仿佛命运压抑在人全身。

  他为了什么,不阻止自己回去?难道当时他只是随口笑谈,现在他后悔了吗?

  她悄悄伸手到怀中,握住那个九龙佩。龙颜峥嵘,刺痛了她的掌心,眼泪不觉就流了下来。

  眼看出宫的那道偏门就在眼前。

  只要一拐弯,就是外面的世界,她以后的命运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在她这一步要迈出去的一刹那,身后忽然有人问:“你们要带她去哪里?”

  几个内侍回头看到正经过这里的步辇,还有步辇上的皇帝,连忙跪了下来。

  盛颜茫然无措地看着那个穿着帝王之衣的人。是在御花园替她爬到假山上采摘那一朵花的人。微笑温和,光华内敛,诗书气质,在一身的团龙纹饰映衬下,分明觉出软弱来的。

  他从步辇上下来,走到她前面,执起她的手,微笑道:“幸好被朕看见了,不然你若出去了,那可……”他脸上涌出淡淡一丝无措,似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顿了顿,转身看宫门,说:“幸好,差这么一步。”

  盛颜只觉得自己身在浮云之中,全身都没了力气。

  他是皇帝,原来他才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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