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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章悠儿不便与他争论,便肃然对左右道:“你们几个从此就跟着真大人,大人初来乍到对于宫中礼数皆不了解,你们好生照顾了,若有闪失差错,本宫定不轻饶!”说着便盯了舒尔几眼,提裙往涵心殿而去。

  方才跟着舒尔的太监原名吕平安,因年岁还小,宫里人便都叫他小平安,此刻一副委屈的模样向着舒尔,“大人呐,您可听见了,皇后娘娘方才都说明白啦!您要知道,皇后娘娘从来说一不二的,这……”

  “啪!”的一下,舒尔用象牙扇骨敲了小平安的脑袋,“我说小平安,如若你再唠唠叨叨,我就告诉皇后都是你支使我干的!”他说着摇着扇子向外走去,口中仍道,“自然我现在什么都还没做呢!”

  “啊……”小平安痛苦万状,跟了上去,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大人,您要去哪里?丹青阁在东面。”

  “我……咳咳!”舒尔佯装正经道,“本官不去那里,小平安……”他凑近平安,轻声道,“宫里有没有皇太妃经常去的地方?”

  小平安一愣,他自然不知道舒尔心里想什么,可自己也不敢罗嗦,于是摸了摸脑袋,答道:“奴才才进宫的,太妃也才回来的,奴才连太妃的模样都没见过,又怎么会知道!不过……听师傅们说,西南那边儿的福园是太上皇当年赏给太妃的,如今皇后娘娘也不许人去的。”

  “哦!”舒尔满意地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眼中透出比春日还要温暖的光,还夹着一丝丝的期盼。

  “大人,您不要难为奴才了,让奴才引您去丹青阁吧!”小平安猜不到这位国舅大爷天马行空的想些什么,他只企盼自己不要被皇后责罚,于是带着哭腔哀求道:“大人您跟奴才走吧!”

  舒尔不忍,“嘿嘿”笑了一声,安抚小平安道,“那这样,我听你一次,你也听我一次,我今日跟你去丹青阁,明日……咳……我还没想好!”舒尔“啪”地一声张开象牙扇骨制的扇子,轻轻挥动着,风度翩翩地往前走去,口里道:“小平安,我们走!”

  馨祥宫的偏殿里,只听得低低的丝竹管乐,却琴音哀愁,叫人闻之心酸。

  茜宇一双纤白的玉手捧着紫砂茶碗,轻轻抿了口杯中的茶水,舌尖的苦涩蔓延在口中,待热热的进入身体,便留得一丝甘甜在咽喉,久久不去。也许茶之精髓,就在于先苦后甜吧。

  弦乐袅袅收尾,偏殿便骤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茶炉中开水微滚的声音。

  “娘娘,乐师奏请,娘娘还有别的曲子想听么?”文杏进来禀告,她和白梨二人是随茜宇从燕城回来的婢女,当年茜宇流产后,德太妃便把自己两个最得力的侍女给了茜宇,那时候茜宇身边仅有四五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不必了,”茜宇放下茶杯,轻声道,“拿南边带来的竹管每人赏一支,不必叩谢。”

  “是!”文杏轻身应诺,悄然退下。

  缘亦的双手轻盈地游走于茶杯之间,片刻便又斟上一旬新茶,茶香四溢开,整个偏殿萦绕在清新却略带苦意的香气中。

  茜宇抬起一双明眸,静静地看着对座的秦成骏,他的脸庞一如从前棱角分明,只是这些多年,添了几分沧桑。秦成骏是个奇迹,是一个在姐姐于后宫倒台、父亲被革职,家业被查抄后依然能在两朝皇帝身边如鱼得水、隆宠不衰的奇迹。

  “太妃娘娘这些年……”秦成骏这样被茜宇看着,心头微热,在许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但是他毕竟还顾忌在一旁烹茶的缘亦。

  茜宇微微一笑,遂道:“本宫甫一回宫,只想着几处老地方逛逛,大人可否陪本宫往……”茜宇言至于此,却停下了,心内道:我不能让你陪我去福园,那里是赫臻和我……遂又改口道:“四年不见,想必秦夫人也给大人添丁纳福了吧!”

  秦成骏的笑容并不由心,口中道:“拙荆朱氏已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茜宇心内“呵”了一声,有种奇怪的失落感在心头晃荡,却还是祝福地笑了,“秦夫人定时贤妻良母,何时本宫有缘得见才好。”又问,“夫人有诰封了吗?”

  “微臣乃罪臣之子,蒙太上皇、皇上不弃尚能为国效力,已是祖上积德的造化了。哪里还敢想着为内子谋一个诰封,若非与朱府早年订亲,恐怕以臣之境遇,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做秦府的媳妇。”秦成骏的话语中有着诸多的无奈,一种数年在官场中摸爬滚打的无奈,其实他完全可以来开,但他就是这样执拗地留了下来。

  “大哥何须这样说?”茜宇忍不住以“大哥”相称,想到身边的缘亦,便对秦成骏笑道:“缘亦知道进宫前陈大哥曾救过我,所以……我们也不必这样本宫、微臣的称呼可好?”

  缘亦起身浅笑:“长公主昨日送进的新茶,奴婢去拿来沏一壶给娘娘和大人尝尝。”说着便旋身离开了。

  “真的可以吗?”秦成骏并不完全放心,毕竟他的姐姐,曾经的懿贵妃秦氏即便如何使尽心机,还是一根白绫抱恨而终。

  茜宇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宁愿相信一个人,这样我不会太累!”她说着,眼里噙起了泪花,“如果你还是陈大哥,如果我还是那个小小的宇儿,如果我没有进宫,如果……”眼帘一垂,珍珠般的泪滴如线悬落。

  “九年了,不曾想娘……宇儿你还会这么想!”秦成骏终于放弃继续称呼茜宇娘娘。

  茜宇敛了悲容,口里“瞎”了一声,自嘲道:“我……这是怎么了?已经是皇祖母身份的人了,还在大哥面前如孩子般落泪。”

  “如果当年……”秦成骏一阵心跳,却还是住了口。他实则想说,如果当年你不用进宫,我一定推了朱家的亲事,将你娶进门守护你一辈子。我这些年不愿离开官场,多半也是为了至少能有些许机会看见你?宇儿……

  “当年如何?”茜宇凄楚地笑道。

  秦成骏暗暗平了心跳,用力闭了一眼,口中道:“当年我若能拼死保全太上皇,将他完完整整地为你救出来,如今你也不会……”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住了口。

  茜宇苦笑一声,左手轻轻抚摸右腕的琥珀串子,神色有些冷淡而不屑,“恐怕是我的脸上写着失宠二字吧,不然大哥你又如何能看出?只是,即便有你所谓的当年,那又如何呢?难保这四年我会以皇贵妃的身份过的快活,好歹在南边,我曾经快活过两年,而那时候我就从没有想过方才所说的‘如果’,人……就是这样朝三暮四,永不满足吧!”她微微叹了一声,继而打起精神,笑道:“见到你就忍不住倒苦水……改日见了爹娘兄嫂,我又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说着摇了摇头,问道,“我曾听太上皇说你将三皇子送到无人知道的山里去了,这是做什么?”

  秦成骏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说既然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死了,就不要再有任何机会让人旧事重提,这样……会动摇当今圣上的江山,毕竟宫闱丑事会使民心不安。如果三皇子在我身边,或者送入其他富贵人家,都难免与皇室之人打交道,这样不好!”秦成骏顿了顿,毕竟三皇子臻麟是他的亲外甥,“太上皇说,只有送入农家猎户,方能除此后患。”

  茜宇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询问,这样的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一刻,白梨进来在她耳边低语,“春公公回来了。”

  茜宇听罢,颔首对秦成骏道,“大人方才回来,却在本宫这里耽搁许久,还是回府多多休息的好!”

  秦成骏明白是白梨进来才使得茜宇又改回了互相间的称呼,他发现茜宇真的不再是九年前的小姑娘,四年前的皇贵妃,眼前的皇太妃眼眸中透出的竟然那样深不可测。

  “微臣告退!”于是利落地起身,在茜宇点头之后,秦成骏迅速地消失在了馨祥宫,只是跨出宫门的那一刻,他略有迟疑。

  “让他来这边说话吧!”茜宇捧起茶碗,指尖轻轻蘸了茶汁,揉揉地涂在眼睑周围,柔和地按压着。

  小春子进来,不敢有多余的话,正经道:“据御医馆里的话说,严婕妤的确有了近一个月的身孕,实在是不堪昨日的廷杖今晨才小产的。但是之前每每隔日御医馆所请的平安脉,却从未发现过喜兆,即便前日晨间请的脉,亦是平常的。”

  茜宇手里的茶杯一颤,茶水泼在藕荷色的绸衣上,一朵浅色祥云遇水瞬时变得深暗起来,然她却依旧端坐,不做理会。

  小春子继续道:“奴才还听说,昨日徐贵人深夜在后宫行走被钱昭仪撞见,罚了她十日的禁足!”

  “钱昭仪!”茜宇觉得这个称呼很熟悉,突然想起今日皇后曾说真舒尔是顶了钱昭仪的弟弟的名字参加的科考,便道:“这钱昭仪为什么能深夜在宫中行走?倒不用理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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