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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墨白凄然苦笑,说起往事,“老大人责问得对,当年我干什么了?我和晴儿青梅竹马,却为何错失良机?我也恨自己太过懦弱,为什么不敢开口,不敢告诉她我的心意。我是怕你们二老嫌弃,我是害怕她心中没有我,若是一旦开口,日后就再看不到她。直到我真正地失去她,我才知道原来是如此的痛彻心扉。有一天,倩雪告诉我,晴儿心里是有我的,心里面恼我不声不响,心里面恼我的怯懦。那时候,我终于知道——我不能没有她,失去她,我此生将毫无意义,所以我就去找她。”说到这里,墨白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脸上竟现出几许柔情蜜意。红豆暗叹一声,想必这一去称了他的心意。

  墨白又道:“九年前,晴儿终于下决心与我一同离开宣远王府,我们十天十夜马不停蹄,希望逃到一个没有人识得的地方。为了没有踪迹可查,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就换一辆马车,事事计划周详。可是——最后还是被他追上了。事实上,自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我们就知道犯了天大的忌讳,也对不住他,所以我们苦苦地哀求,希望他能够原谅我们。可是他不但不能谅解,最后还伤了晴儿。晴儿那天受尽了屈辱,至于如何对我,手段我不用说,老大人只要看到我现如今的样子,也就明白了。也许是老天可怜,我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老大人,你看我是在说谎吗?”

  慕容泓连连摇头,落泪道:“我自是知道你不会作假,可是我也相信九王爷,他说没有做过就是没有!你们——叫我相信谁?”墨白含泪道:“老大人自然要信我的话,我的话句句是真!”慕容泓摇头道:“当年错在你们,他就是取了你们二人的性命,我也没有半句话好讲,他没有必要费这样的周折!”墨白拭了拭眼泪道:“因为他恨我们,他要我们生不如死。当年晴儿——有了我们的骨肉。”

  慕容泓整个人被他最后的一句话惊呆了,摇摇欲坠地跌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墨白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如根根细针刺入玄凤耳中,他纵身从舱内冲了出来,一手攫住墨白,手臂上的肌肉剧烈震颤,恨声道:“你说什么?”墨白惊愕地望着玄凤,半天问了一句,“你是谁?”

  萦绕不解的事情,心间有了痕迹是一回事,真真切切听在耳中又是一回事。玄凤急怒攻心,“你口口声声说我心思歹毒,却不知我是谁,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墨白怔了一会儿,身子剧颤,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恨意,“你就是——那天你一直坐在软轿之中,所以我一时没有认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说罢,墨白不安地向慕容泓望过去。

  慕容泓心思全乱,眼睛定在自己颤抖的手指上,谁也不去看。盛怒下,玄凤手上不断地用力,那个时候他远在西疆——如果——如果——有那么一瞬,杀机顿起。红豆大惊失色,慌忙走过去,紧握住他的手连连摇头。看着红豆焦急的神情,玄凤心中猛然一凛,最后,勉强压抑住胸中翻涌而来的怒气、伤心、难堪,倏地松手。

  红豆扶起墨白,轻声问道:“墨白大哥,听你刚才言语——你以前可识得九王爷?如果识得,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认出他?还有,你既然说当年害你和晴儿小姐的人一直坐在软轿之中,你怎知道那人就是九王爷?那天你可亲眼看到他?”此时再看红豆,墨白的心中难免产生猜忌,红豆与玄凤之间的亲昵与默契,让他心中陡然一惊,暗怪自己那日太过轻信。可是“墨白大哥”四字自红豆口中唤出,他又感觉久违的亲切,而且红豆字字轻柔,不禁心思百转。

  墨白道:“晴儿大婚那天,曾经远远地见过他……”他脸上露出茫然之色,“而那日,他一直坐在软轿之中,隔着隐隐纱帘……”忽然间惊觉,当日自己并没有清晰见到玄凤的面貌,而且昔日短短一瞥,只记得那刺眼的喜红,其他的一切淡到只留下轮廓,如果刚才玄凤不说出那一番话,自己也不会知道他是谁。心中一急,“软轿上有宣远王府的标志,所有的侍卫都佩有宣远王府的令牌,每个人都呼他为九王爷,这还能有错?”

  红豆已明白了八九分,蹙眉道:“也就是说,墨白大哥当日并没有清晰看到轿中人的相貌,那么你怎可以说他就是九王爷?”墨白一愣,喃喃道:“我这一生与世无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对别人,也没做过什么错事,除了他——不是他,谁会这般的对待我和晴儿?”

  注视墨白,玄凤的目光冰冷锋锐,“你那天没有看到轿中之人,那么晴儿应该也没有看到,她若是看到怎会认不出我?你说当日晴儿受尽屈辱,难道她也认为是我做的?”想着当日情景,墨白喃喃说道:“那日被你追上,你的手下对我们一辱再辱,晴儿又惊又怕,又觉得对不起你,最后跪在轿外苦苦哀求,你却在轿子中连声冷笑,后来你手下的侍卫一掌击昏了她,然后,你就叫人来对付我,我现在的模样都是拜你所赐!”

  听了墨白这一番说辞,玄凤心中既苦又涩,胸间又涌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愤怒,可是此时此刻,这满腔怒气却无从发泄,于是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莫说你现在这般模样,我就是要将你挫骨扬灰,千刀万剐,也没有人能拦得住。我若是做了就一定会认,没有必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墨白身子一颤,抬眼看向他,一个自己怕了九年也恨了九年的人,这个人的眼神冷厉坚定,让自己不能逼视,不禁开始怀疑,难道真的弄错了?可是……

  玄麟从舱内踱到近前,无声地看了墨白一会儿,徐徐问道:“当年你们在哪一天遭拦截的,在什么地方?”墨白怔忡片刻,说道:“九年前的八月十五,河南清溪口。”玄麟摇头道:“当年我和九哥在西疆平乱,那一年的八月十五,我们兄弟二人是在军营里度过的。九哥知道你和慕容晴的事情,是在那一个月之后,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话,西疆战营之中有千万名将士,你随便问哪一个都可以。”玄麟的一双眸子恍若晴空明镜,坦坦荡荡,看不到一点机心暗藏,而且话语笃定,让人自然而然地去信服。

  墨白胸口宛若被什么东西重击,一下跌坐在地上。身后响起一声冷笑,墨白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擎起,转瞬间,坐回自己的木制小车。郑柏放开了手,淡淡说道:“墨白公子,不要听他们的巧言善辩,九王爷的手段谁人不晓?你不要被他骗了。”玄凤脸上一寒,目光冷湛,“既然知道本王的手段,仍然如此行事,可见郑将军的胆量不小。”坐在竹椅上的慕容泓恍过神,站起身,颤声问道:“墨白,你怎会和云南王的人在一起?”还未等墨白答话,郑柏开口道:“当年若不是我家主上,墨白公子早就被人害得尸骨无存,我家主上对墨白公子有救命再造之恩。”慕容泓注视着墨白,“他说的都是真的?”

  墨白点头道:“不错,云南王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若不是他,我早已葬身火海,而且也多亏他这几年礼遇有加,我才能活到今天,见到老大人。”慕容泓死死地盯着他,深深地喘着气,“他对你礼遇有加?他怎会平白无故地对你礼遇有加?墨白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他——制毒?”墨白身子一震,低声说道:“墨白身无长物,只有这一点可以报答云南王爷的救命之恩。”

  慕容泓喘得更加厉害,眼泪又一次迸出,“你这孩子好糊涂啊!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墨白见慕容泓如此,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惊慌,“老大人你不要这样,我做错了什么?”慕容泓潸然泪下,“枉我教诲你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大善大恶,什么是大是大非?”

  墨白无措道:“老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啊!”慕容泓异常心痛,“助纣为虐你懂不懂?为虎作伥你懂不懂?你既然在云南王身边待了一些时日,难道就不知道云南王的为人?他为了一己之私枉死了多少人的性命?涂炭了多少生灵?老百姓的命在他眼里不如蝼蚁,你要怎样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你告诉我?杀人、放火?还是用你那一技之长?”墨白脸色惨白,身子不停地哆嗦,慕容泓这一段声泪俱下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他颤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柏阴然冷笑,“慕容泓你是老糊涂了不成?”转首对墨白道,“公子不要伤心,慕容大人想必是一时的误会,等郑某为你报了大仇,你再细细解释不迟。”墨白惊诧地望着他,“你说什么?”郑柏长啸一声,随后就见江边树林中山石后站起重重叠叠的人,每个人着竹笠蓑衣,手持各式兵刃,只等着一声令下。

  玄凤淡定从容地扫了一眼,“郑将军果然早有了准备。”郑柏冷笑,“来而不往非礼也,想必昨夜是九王爷到山下走了一遭。我一直想不透,在这永安村谁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幸好清早遇到那位倩雪姑娘,这才让我找到原因。”墨白环望四周,异常慌乱地拉住郑柏,“这件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绝对不许谁伤害慕容大人和夫人一分一毫。”

  郑柏阴险一笑,甩开他的手,“公子放心,慕容大人和夫人也是我等的贵客,郑某怎敢有半点马虎。”手一挥,向身后的人高声喝道,“来人,保护墨白公子!”立时过来两个人,挟着墨白向后掠去。郑柏再一喝,岸上潜伏的人如潮涌下。玄凤向玄麟望了一眼,玄麟点了点头,将红豆和慕容泓护在身后。右翼、封雪莹等众兵卫自大船跃到小船。玄凤低声对玄麟道:“弃小船,大船起航,走。”封雪莹领命,牵住红豆的手臂。红豆知道此刻生死攸关,整个一颗心都在玄凤身上,于是频频回首。玄凤转眸看向她,“听话,在大船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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