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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那样一个骄傲到骨子里去的人。”她定定地看着他:“他只是个认死理的孩子啊……透明如玻璃……你怎么舍得亲手把他打碎?”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想的。可是,”男人已经很好的控制住了不小心泄漏的情绪,只是语调依旧颤抖:“我是谁?我是大唐的储君,当朝的太子!这样的身份……你明白吗?”

  她无言以对。

  这本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悲剧。

  “你以为我不懂他,他也以为我不懂他……你们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到底懂还是不懂?只是,懂与不懂是一回事,做与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嗤笑:“既然懂,却什么都不做,比起不懂才不做来,不是更让人厌恶。”

  “那么我问你,安姑娘,”太子冷笑起来:“你明知我那二弟喜欢你,你又做过什么?离开他一走了之?或干脆跟了他做他的妃子?我看你同样是装糊涂的高手吧!”

  “你——”她闭了闭眼,调整呼吸,竭力使表情回复淡然:“如果你懂他——”

  “好了,不要再说这个了。”显然建成此刻无意以打击她为乐,挥了一下手,重新望向湖面。

  但愿西湖化做酒,一浪来时一口吞。

  要是忧愁烦恼、悲哀苦涩也能一口吞下去就好了,她想。

  不要这么丝丝绕绕,慢慢侵浸。

  “……那个……那次夜宴,你到底是下毒了,还是没下?”

  他哼道:“如果他真喝了我为他准备的毒酒,他还能活着回去么。”

  她揣测着他的语气,结合后来世民说的一些宴席上的疑点,犹不能十分把握:“果真下了?”

  他坐下,十指交叉放在膝前:“简单来说,我下了,不过他喝的是没下毒的那杯,然后假装中毒,回去了。”微微一笑:“他能想出这个法子,倒出乎我意料之外呢。”

  阴差阳错,她想,难怪皇帝大怒下令调查时东宫只是象征性地喊了几下冤,李元吉那个最按捺不住性子的居然也没跳出来指鼻子骂人。不过这样一来,双方的矛盾也明明实实地摆到了台面上,显然已经进入白热化。

  既然此刻的太子这么明白坦率——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若不把一直疑惑的一个问题提出来就太对不起自己了:“之前你局势一片大好,为何还要下毒?”不是自砸招牌么?

  建成的手往袖口摸了一摸:“你不知道?”

  “嗯?”

  “当时的我……十分愤怒呢……”

  后面呜咽声突起,他一愕,转回头去看。

  她站在那儿,既不用手遮,也不低头,对着那一池残梗就这么大声哭起来。

  在太子面前擦鼻涕扁嘴……真是有失礼仪呢……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羡慕的感觉?可以当着别人甚至是“敌人”的面,率性的表达自己的怀念与难过啊……

  手掌将袖中笼着的东西捏得更紧。

  “蔷薇的花语,是‘爱的思念’。”

  “花语?”

  “是啊,花儿所代表的语言。”她擤了擤鼻子:“在我以前待的地方,人们相信,每一种花,都是有自己的意思的。”

  “是吗?”他低语,目光飘移、再飘移:“爱的……思念?”

  远处,那扇永远只糊了半幅纱橱的窗前,蔷薇正盛。

  “呀,这是怎么回事?堂堂太子殿下怎么把个小丫头给弄哭了?”

  安逝一听,赶紧抹脸,瞧一眼来人马上低头:“安逝参见太子妃娘娘,秦王妃娘娘。”

  太子妃招呼她起来,与无垢一起向建成行了礼,笑道:“对安姑娘本宫一直都是远远见过几面,数年前皇上大寿时那杯‘旭日东升’至今让人记忆忧新,瞧着俊俊俏俏的姑娘,可别哭丑喽!”说罢竟像要上前来亲自用绢巾给她擦脸。

  安逝忙倒退两步:“多谢娘娘,其实只是无端感伤了一下。不敢打扰,民女告退。”

  太子妃看太子一眼,却见他自顾自瞧着蔷薇花海,根本没在意这边。

  正欲出声,无垢又站了出来:“太子殿下,娘娘,时候不早,弟媳也一起告退了。”

  “唉——去吧。”

  “王妃怎么也到东宫来了?”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安逝接受了两条从无垢手中递出的丝巾之后,终于开口。

  秦王妃轻浅一笑:“太子妃想自己绣点儿东西,我过来看看。”

  “难为你要在这后宫之中尽数周全。”她叹:“秦王娶了你,是三生有幸——咦,怎么停下了?”

  “哦,没事。”无垢看她一眼,跟上来:“安姑娘把我说得太高了。”

  “不,相信我,你是最好的。”

  “……却不是他最想要的。”

  “……”

  “我失态了。安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不……其实太子说得很对,我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无垢拉住她的手:“安姑娘,如果我愿意——”

  她摇头:“王妃能讲这话,就说明我远比王妃不足。我若成亲,可必定是个‘妒妇’呢!”

  无垢扑哧一笑:“七出之律,你怕都不放在眼内的。”

  “那是!”她扬扬鼻子,抽回手,不小心扯到她的宽袖,一粒指头大小的丸子骨碌碌滚了出来。

  她好奇的俯身拾起:“这是——什么?”

  两仪殿。

  “说说,天上异象到底怎么回事?”李渊喝一大口凉水,指着太史令的脑门问。

  皇帝所言的异象,是指此刻太白金星于白昼划过长空的现象。史载,这预示着当权者极为避讳的一个话题——政权更迭。

  太史令通史,隶属司天台,掌天文,明地理。

  老臣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奏章,缓步呈上:“请圣上过目。”

  李渊皱了皱眉,从传递太监手中接过,才扫一眼,啪!小本轰然被甩到了桌上,皇帝整个人站了起来!

  他的胸口急促起伏:“好,好你个太史令!这种话是你能说的么!”

  “臣——只是忠于自己的职责。”面对皇帝的滔天怒火,老臣低着头,话语不急不缓。

  “好,好!这一个接一个的事儿还没完了!”李渊来回踱步,胡子气得一抖一抖:“大唐才刚开国呢,为了朕底下这个位子,啊?兄弟间斗狠逞能不说,现在老天也看不过去了!帮朕做决定哪!”

  “皇上!”太史令深深一躬:“臣以为,天象只是示警,皇上圣意在胸,天子,即为天意。”

  “天子即天意。嘿!这话说得好。”李渊陡然停下来,笑两声,把奏章上短短的几个字重新看两遍,大声道:“陈福!”

  “奴才在!”一旁的大太监低头弯腰出来。

  皇帝一把将奏折掼到地上,表情莫测:“去,去把这个拿到承乾殿去,让秦王殿下自个儿好生瞧瞧。”

  “奴才遵旨。”陈福大气也不敢出,跪到地上拾那奏章,瞄到时浑身突然一痉挛,冷汗“噌噌”就冒了出来:

  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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