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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贵女,”舟人丁面上讪讪:“方才小人见贵女示意,便未敢多言。”他苦笑着指指大舟上的货物说:“丰到是到,只是小人应承了虎臣,须先将这些粮草运往歧周。”

  我睁大眼睛,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虎臣?”

  “然。”舟人丁颔首。

  心砰砰地跳起来,我按捺着,再问:“他在歧周等你?”

  “然。”舟人丁再颔首。

  我望着满船的货物,犹自觉得恍然。连日来的寻找突然间着落下来,心情却变得如此的纠杂,辨不出酸甜悲喜。望向大舟的那头,水色茫茫,太阳映得河面金光烁烁,晃得睁不开眼,仿佛那人就站在远处等候……

  “贵女也不必忧虑,”舟人丁道:“此处经水路往歧周不足一日可至,贵女可往歧周见见虎臣,小人再将贵女送回,如此也是大好。”他得意起来,搓着手说:“贵女有所不知,不久前虎臣遣人来寻小人,问小人可敢在犬丘与歧周之间辟水路。小人当时就说,舟人丁驾车御马不行,若说入水,便是去访河伯也敢……”

  “你方才说这些都是粮草?”我将目光落在那些货物上,忽而问道。

  “正是。”舟人丁笑着说,他突然压低声音:“虎臣不许小人说出去,小人只告知贵女,这些筐中装着的可都是王畿来的米粮。”

  我笑笑,起身走过去。只见这些筐上都盖着厚厚的禾草,若非他说出来,连我也以为是些附近乡里产的蔬果之物。这个时代的漕运只限在少数条件允许的地方,像舟人丁这样靠用船贩运货物吃饭的人是极少的,战争的粮草运输更是从来没有这样解决。

  而姬舆坐过舟人丁的船以后竟马上就联想到了这种方法,再看看那些伪装,自己当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大心细。

  我突然想到刚才熊勇也在,心中不由一绷,忙问舟人丁:“犬丘可还有粮草要运?”

  舟人丁摇头,道:“小人忙了两日,此番已是最后一轮。”

  我安下心来:“如此。”

  舟人丁呵呵笑起来:“说来还是多亏了贵女,”他指指后面的另一只大舟,道:“若非当时虎臣为贵女赐下金贝,小人怎添得起大舟,若无大舟,这些粮草便是再过两三日也运不完!”

  我莞尔不语。

  大舟航行了许久,从渭水入了漆沮水,太阳也从当空落到了远方的群山之后。

  舟人丁本事的确不小,途中有好些搐流险滩,都被他沉着以对,指挥着众人顺利通过了。我白日里睡了一小会,却再也闭不上眼,看着他们前进直至深夜。

  天空并不漆黑,如墨蓝的幕布,一轮圆月挂在上面,月华将四周染得通透,而两只大舟上,火把的光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将近寅时之际,前方如墨的水边突然出现一处亮光,舟人丁欣喜地说:“到了到了!”

  我精神一振,忙走到舟首望去。

  岸边渐近,只见那是一处渡口,火把通明,从岸上一直点到栈桥。上面似乎站着许多人,我的目光却定定落在当头的那人身上。

  舟人丁和众舟子大声吆喝起来,大舟缓缓靠岸。

  目光在夜色中瞬间触碰胶着,姬舆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烛光熠熠地勾勒着他的面容,光影交错间,表情不辨。

  §卷四 歧周

  我站在船边上,望着他的脸庞渐渐清晰,心中似乎一下塞满了什么,短短的距离,却似漫长得走不到头。

  只听舟人丁一声吆喝,大舟上抛出绳索,栈桥上的人接住,齐齐使力向后拖去。未几,舟身轻轻一震,挨着栈桥停住了。视线被纷纷上前的人影阻隔,不少人从栈桥跑上大舟,手脚利落地把一筐筐粮米往下搬。

  眼看着人多起来,我正要挪步向旁边让去,腰间却忽然一紧,眼前晃了晃,自己的身体已经稳稳落入了姬舆的臂间。

  我双手抓在他的肩上,望着那咫尺相对的面容,只觉一颗心顷刻间安安稳稳地落下了。

  “来。”未等我开口,姬舆沉声道,一把拉起我的手,便转身向后走去。

  他的脚步很急,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栈桥上的人纷纷让道,迎面看着我们,表情诧异。

  走到水边一处人少的的地方,姬舆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来,低喝道:“你来此做甚?!”

  我望着他,只见他目光严厉,脸上怒色隐隐,嘴唇紧抿。

  鼻间顿时涌起一阵浓浓的酸涩,眼眶中忽而一热。

  “舆……”我再也忍不住,哽咽一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大哭起来。

  姬舆身体微微发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像感觉到了不寻常,稍倾,双手握着我的手臂,低下头来,语气惊疑:“出了何事?”

  我摇摇头,却哭得愈发厉害。

  姬舆没再问,只将手环在我的背上,任凭着我宣泄。

  我哭了许久,像要把委屈和恐惧通通倾倒干净了一般。

  “可知我、我找了你许久……”终于要收住的时候,我仍不放开他,犹自哽咽着,喉头阵阵发虚:“自辟雍到、到丰,又至犬丘……人人都不知你去了何处……”

  身上的手臂忽而将我拥紧,他似松弛了些,额边触上了他温热的气息。脑后传来有力的摩挲,他的手掌缓缓抚在我的发间。

  我吸吸鼻子,抬起头来。

  姬舆注视着我,深深的眸中,目光柔和了不少,却仍说不出的复杂。

  心情稳定了不少,我发觉脸上凉凉的,这才想到自己现在的摸样不知有多狼狈。心中一哂,我忙抽出手来,想用袖子处理一下。

  “勿动。”姬舆却开口道,将我拉住,从怀中拿出巾帕,把我脸上的泪痕细细擦去。

  丝绢凉凉的,如风一般轻柔。我瞥到他胸前狼藉的洇湿,有些赧然,拿过他手中的绢帕,别过脸去擦拭。

  “此伤如何得来?”姬舆突然抓过我的手腕,皱眉问道。

  我讶然看去,只见手掌上有一小片擦伤,破了些皮,红红的。

  “哦……”我知道他迟早要把来路上的事弄个明白,也不遮掩,小声道:“马上摔下所致。”

  “马上摔下?”他的声音微微加重,双目炯炯地盯着我。

  “然。”我咽咽喉咙,把路遇熊勇的经过和楚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姬舆听着我叙述,脸色愈发严峻。

  “楚束?”他看着我,目光渐渐沉凝,一抹锐色倏而闪过。

  我颔首,补充道:“舆,此番多亏了太子相救。”

  姬舆却没说下去,将我上下打量,似乎在确定没伤到别的地方。他复又抬起我的手掌,问:“尚痛否?”

  我摇头:“不大痛了。”

  姬舆颔首,拉着我转身向后走去。一名军吏走过来,姬舆同他交代了几句,又吩咐侍从把马牵来,一把抱我上马背。

  “往何处?”我问他。

  “歧周,”姬舆答道,翻身坐在我后面,抓着缰绳低叱一声,纵马向前驰去。

  骊驹撒开蹄子在道路上飞奔,夜风吹在脸颊上,像船上一样朔气冽冽。我却不觉得冷,身后,姬舆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比任何的皮裘都更能驱走寒意。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各怀心事。

  我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明白自己贸然跑来必定是给他增加了麻烦的,并且楚人的事也梗在心中,想起上回他在丰宅看熊勇的脸色,我仍心有余悸且患得患失起来,总觉得刚才有地方没解释透彻……

  夜色在骏马的奔跑中不断向前延伸,没过多久,我看到远处出现了一片隐隐的光亮。待渐渐靠前,那光亮越发清晰,城门的身影如同巨兽般蹲踞在夜幕那头。

  前方早有从人举符喝令开门,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放下,绳索发出时而沙哑时而尖刻的摩擦声。

  木板闷响着落在地上,姬舆策马上前。城门洞开着,火光通明,两旁的守吏纷纷向他揖礼。刚穿过城门,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虎臣!”

  我一怔,转头望去。

  姬舆勒马驻步,烛燎照耀下下,旁边的城墙下快步走来一人,皮弁素服,竟是燮。

  目光相触,他看到我,脚下忽而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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