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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刚才的一切如堕梦境般,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脑海中只剩下夑的身影和陌生女子的面容……辟池上的风带着寒意吹来,我深吸一口,想涤清心中杂乱的思绪。

  手上突然一紧,姬舆拉着我,迈步踏阶向上。

  台顶宽敞的殿阁终于呈现在眼前,四周松明的火光仍旧熊熊,池上的寒风无遮无拦,竟不能消减其半分,火焰顽强地挣扎狂舞。

  姬舆的步子很快,我的手被箍得生疼,只觉力道中透着隐隐的逼怒。

  “舆。”我唤了声,试图缓下脚步。

  姬舆不为所动,手却抓得更紧。

  手骨疼得像要被捏碎了一样,我大声道:“舆!”拖着步子,伸手用力去掰。

  姬舆突然停下,却没有放开我,转过身来一把将我的双臂用力握住,目中满是灼人的怒气:“你要我如何才不去想他人?!“

  我喘着气,睁大眼睛看着他。

  姬舆声音激动,双眸明亮,却带着压抑的痛苦:“我不在乎你过往如何,亦不在乎有无媵侍,只要你一心待我,何以艰难至此?”

  我又惊又气,臂上被他箍得生疼。他的话如凉水浇下,方才的丝丝蜜意脆弱得瞬间化作烟云,只觉憋屈翻涌着充溢胸中,撞得心痛。

  “你松手。”万千的情绪搅动在喉头,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唇似有千斤重量,声音轻得发颤。

  姬舆盯着我,脸绷得紧紧。

  “松手。”我一字一字地重复。

  双臂的束缚依旧纹丝未动。

  我突然挣扎起来,不顾一切,使尽浑身力气。姬舆仍然将我紧抓不放,我手脚并用,更加使劲地推开他。

  “姮!”姬舆大喝一声,弓身反剪住我的双手。

  “松手!”我怒极,奋力反抗,脚下却一时站立不稳,连带着姬舆一个趔趄侧着跌倒在地上,身体一阵钝痛。

  “姮……”姬舆的声音带着惊慌,松开我,迅速伸手过来查看。心头的酸涩忽而再也控制不住,奔涌上眼眶,我抓住他的手,一把挥开:“竖子!”

  姬舆怔住。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一拳捶在他的肩上:“你要我如何?!你明知我与晋侯已无往来!你明知我已要嫁你!你……”

  哽咽将话语卡住,喉头发疼,我说不下去,却仍不停地用力捶打他。

  姬舆没有说话,似默默地承受,待我的力道弱了些,却突然伸手过来,把我拥在怀里。

  我蜷起身不想看他,将头埋在袖间,任凭泪水滚滚地打湿衣襟……

  一场秋雨在深夜里袭来,哗哗地下了几个时辰。

  光线暗淡,我靠着抱枕坐在榻上,望着门外络绎的雨水出神。

  昨夜像梦一样。

  我们相携登台时,何其心满意足,却在遇见燮的一瞬转折开去。我知道自己遇到他该怎样,我该大方地行礼,对他自然地微笑,将过去永远埋在心底。可当我看到他和他身边的齐萤,心情都变得那样的不同,而这一切落在姬舆的眼里,又成了另一番意味……

  游台的兴致烟消云散,姬舆仍旧拉着我,走下阙台回到马上。夜色比来时更浓,骊驹的速度却快得让人心慌,颠簸中,姬舆的手臂硬硬的,硌得我肋下生疼。

  泪水早已在风中干去,头脑也渐渐地冷静,情绪却依然纠结。谁也没有再说话,到了宅门前,姬舆将我放下马,两人对视着,似要言语,却一阵默然。

  “我明日再来。”姬舆低低地说。

  我看着他要转身上马,心中忽而一阵虚空,伸手扯住他的衣袂:“舆……”声音出来,干涩不已。

  他回头看我。

  我低下头,看着紧攥的手指,稍倾,一字一句地说:“舆,有的事,我从未与你说过,可那皆已过往,我自决意跟你便已无二意。”

  时间似静止了般,姬舆仍不言语。我想再补充些什么,张张口,却再说不出来。

  一双手臂环来,将我牢牢拥起。

  “姮……”大手附上我的发间,温热的气息和着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喟。鼻子忽而又是一阵酸楚,我反抱着他,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将头埋在领间……

  姬舆一向知道我和燮的过往,却从不在我面前问起,我也不曾跟他交代过什么,虽然谁也没有说,但燮似乎已经成了两人之间不可触及的话题。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再青涩,燮却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可以忽视却不可抹去,一旦浮现,便是一道狰狞的鸿沟。

  阙台上,两人都有过激之处,却何尝不是在各自发泄。而冷静下来,又觉得相对无言。

  我闭起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禁想起两年前的孟夏会射之后,我在醴宫的树林里对他说,自己无可担保太多。那时,我对姬舆怀着愧疚,知道自己心里还装着夑,说这话未尝不是为将来开脱。而现在,我会为姬舆脸上的不快而心虚解释,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觪遵守诺言,果然来看我了。

  他精神不错,脸色却有些疲惫,像是没休息好。

  “阿兄这两日可甚疲惫?”我看着他问。

  觪活动了一下脖子,叹了口气:“战事临近,卿事寮如煮沸了般,偏偏天子还在辟雍。”

  我想了想,问他:“姮也觉怪哉,这等大事,天子为何不在王城?”

  觪笑笑:“也并非大事,此次征伐乃诸侯之师,王师不过留守,天子无须过多参与。”

  我点头:“如此。”

  觪瞅瞅我,突然问:“姮可见着了子熙?”

  我一怔,片刻,颔首:“嗯。”

  觪唇角弯弯,笑得揶揄:“姮,教为兄说你什么好?子熙待你可谓殷勤,你却总这般后知后觉。”

  我听着有些莫名,却看着他:“阿兄今日见到了舆?”

  “然。”觪说。

  心忽而一动,想起昨晚的别扭,我又问:“他说甚?”

  “未说甚,”觪不急不缓地说:“子熙要为兄转告与你,他今日须返王城。”

  我愣了愣,就是说姬舆今天也许不来了?心微微沉下,忍不住揣测,还是是因为昨晚……

  “稚子。”觪的表情忽而忿忿不已,叹道:“你二人倒无虑,可知为兄在卿事寮须时时同那旬伯比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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