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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大幸?”姝看着我,仍是笑:“确是大幸。国君第一次见到我时,旁人提醒了三声他才移开眼睛。此后日日不离,便是我有了身孕后搬入这宫室,他也仍与我同房。只是,姮谓之为幸,可知我当初的艰难?”她的笑意渐渐凝住:“我来不过一月,众妇便开始处处诋毁,可她们越是如此,我就越是牢牢抓着国君不放。”姝盯着我,笑容消去:“我不会像母亲,风光了十几年,却还要受那被发跣足之辱!”

  她语气急促,目光不掩凌厉,与在杞国时相比,丝毫未改。

  我深深地吸气:“姊姊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姝笑了笑,将手重新抚在小腹上,神色放缓:“姮,如今的一切,皆是我应得的,上天亏了我十数年,总该给些补偿。而过去的事,”她声音甜美:“我也必不忘却。”

  话音落去,一室静谧。说到这个程度,姝已经把对我的所有厌恶都挑明了,没有任何余地。

  这个地方也再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姊姊,”我注视着她,声音平静:“该解释的,我以前都解释过,如今姊姊仍有恨,姮也无能为力。只是,姊姊,人对于出身永远无法决择,姮对姊姊从无恶意,如今听到这番话也是坦然;而姊姊却要常常记褂心间,长此以往,不知谁人更屈些?”

  姝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也不再说话,径自走出宫室。

  留宿一夜之后,我和觪踏上往祭的道路,虢子热情依旧,亲自将我们送出国境。

  “昨日姝与姮说了什么?”路上,觪问。

  我笑笑,道:“说了该说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姝对我的恨由来已久,是无法用道理挽救的了,希望那番歪理能让她想通。

  过河很顺利,车行几日,经过庸、凡、共,卫国广阔的原野出现在眼前。

  路上经过一片农田时,觪特地要我下车,和我一起走过去看散父的水渠。如觪所言,那些渠看似简单,却颇具章法,坡度和迂回掌握得很妙,每个隘口都开得合乎规矩,而田里的庄稼也长得比别处好。

  “阿兄,若我是卫伯,手中有散父这等人物,这田野中必是渠道纵横。”我说。

  觪微笑:“散父不一定在卫国,但总要打听仔细才好。”

  车辆沿着大道,驶过无数乡邑。傍晚时分,朝歌宏伟的城墙出现在一片苍翠的视野之中。

  早有大夫奉命前来,查看符节之后,他领我们入城。火把照耀下,朝歌的街道依旧宽阔,只是入夜时分,城市喧嚣不再。

  卫宫门前,一名卿大夫站在通明的火光下,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是子鹄。“太子远道而来,国君命我在此恭候。”他对下车相见的觪行礼道,声音洪亮浑厚。

  §卷三 重遇

  “有劳吾子。”觪微笑,作揖还礼。子鹄命守卫让开道路,御人扬鞭,车驾缓缓驶入宫城。

  卫伯王孙牟在正宫中与我们相见,几年过去,他的样子没什么改变,精神奕奕,面色平和。

  看到觪身旁的我,王孙牟颇为意外:“甥女也来了。”

  我上前见礼:“杞姮拜见舅舅。”

  “甥女勿须多礼。”王孙牟虚扶一把,含笑地看着我。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我穿的斩衰上,凝住,唇边的髯须动了动。稍顷,他看向觪,深深地叹下口气,道:“我同母之手足,唯汝母而已,现下独我一人。”说着,他眼圈微微泛红,神色间染满伤戚。

  “舅舅节哀。”觪低声揖礼道。

  王孙牟略略侧头,举袖拭拭眼角,再转回来,对我们笑笑,道:“尔等远道而来,舅舅却这般失态,罢了罢了!”他命寺人上膳,邀觪和我坐下。

  席间只有三个人,王孙牟解释说卫伯夫人身体不大好,到乡邑中休养去了;太子衍和公子顼正在宗周的辟雍中受教,还未归来。

  “太子丧中来卫,不知所为何事?”洗漱时,王孙牟问道。

  觪在座上欠身:“实不相瞒,觪此来乃为寻人。“

  “哦?”王孙牟讶然:“何人?”

  “不知舅舅可听说过农师散父?”

  “散父?”王孙牟一怔。

  “正是。”觪颔首,诚恳地说:“两年来旱涝相加,杞国微小,再不堪经受,觪无奈之下,想起散父。两年前,觪无意中在卫见到一渠,与丰渠甚为相似,故妄猜散父在卫,特来探访。”

  “如此。”王孙牟眉头微微皱起,道:“只怕太子白来一趟。”

  觪吃了一惊,与我对视一眼,问:“舅舅何出此言?”

  王孙牟道:“卫国之渠,确为散父所修,不过。是在灭商之前。”

  我和觪望着他,仔细地听下去。王孙牟说,当年,文王用散父在丰开渠,庄稼收成甚为可观,轰动一时。消息传到商王帝辛处,引起了他的兴趣,便将散父召到了当时还叫“牧”的朝歌。据说那时散父很得帝辛的欣赏,特地在牧野和济水边的滨邑各赐给他一片田土,任他试验钻研。后来,周人伐商,周师攻入牧,帝辛自尽,散父却也从此失踪了。

  “滨邑也有渠?”觪问道。

  “然也。”王孙牟说:“散父其人,我过去也曾好奇,打听许久,只得知其修渠之地,他下落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为商纣所杀,有人说他死于乱军,也有人说他随商人逃难远去。”

  “如此。”觪说,脸上掩不住的失望。

  我看看觪,问王孙牟:“散父可曾将所学教授于人?”

  王孙牟摇摇头,道:“不曾,是以天下通此术者唯散父。”

  我微微点头,心想也是,如果散父有传人,觪就不必这样艰难地寻找了。

  堂上几人沉默了一会,觪与王孙牟不再谈散父,转而聊起时事。

  说起大涝,王孙牟道:“今年雨水不断,夷人之地洪水泛滥,近来中原竟也有逃荒来的夷人。”

  夷人?我想起路上旅馆中那几人的谈话。这个时代,国与国之间很少接壤,存在着大片的荒地,想要穿行各国间并不困难。

  觪问:“吾闻有夷人作乱抢掠之事,可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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