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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却见宁惜文不知何时舍了自己手里的风筝,迎上去,帮宫婢们解开在天上缠绕的风筝。我心中暗暗称奇,宁惜文开始便独坐一隅,这时候去凑什么热闹?

  风越吹风大,天上的风筝便越缠越紧。眼看龙凤挤成了一团,虽有宫婢们出死力拉着线,线断也是迟早的事。皇后好不容易得了个头彩,想不到老天爷不帮助,到头来又让她见了个不吉之兆,也不知她心里是不是堵得慌。

  皇后与皇上此时自然也顾不得在地上相谈欢了,都站起身来指挥宫婢。只可惜遇此情况,神仙也难救,只能舍了一只救另外一只。只听得啪的一声,凤形风筝扯断了线远走高飞了,龙形风筝没了牵绊,独自高高在上飞舞。围着它的,自然是一些小型的雀鹰蝴蝶之类的,倒重现一片祥和。我心想,怎么会这么巧的,断的是凤形风筝而非龙形的?

  不由暗暗打量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康大为。据闻他身手甚好,我虽从未见过,但我上次跟踪夏侯辰便是被他捉了出来,想必传闻是真的。

  却见他袖了双手立于一旁,老老实实的样子。

  凤形风筝既断,宫婢们便站立不稳向后倒退。恰好宁惜文站在她们的身后,被她们一撞,便跌了个滚地葫芦。只听得惊叫连连,中夹杂几声惊呼,特别的刺耳。我一听是宁惜文的声音,忙走过去查看。拨开人群,却见宁惜文躺在地上呼痛不止。我见她以手护着腹部,心中一沉,想她该不是……

  宫婢们忙扶起了宁惜文。皇后看来与我一般想法,忙叫了御医过来确诊。我暗叫不妙,心想宁惜文脑子坏了吗?在胎象未稳之时,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了此事?

  可我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御医向皇上恭喜,看着皇后亲切地挽了她的手臂,让她注意休息,小心身体,还向皇上奏请把她所住的地方换到离昭纯宫近的清韵阁。自然又引得人人羡慕,赞扬不已。

  夏侯辰自是大为高兴,当即晋了她的妃位,成为贵人。其他妃嫔道贺声不断。我见眼前满眼的喜乐融融,心下却一片悲凉。皇后春秋正盛,未产嫡子之前,若肯接受他人产子,倒也奇了。

  前几朝倒有先例,低等妃嫔产子,为保其性命,可以过继给皇后。但如今皇上正全力钳制时家势力,朝堂内外几成水火,怎容皇后坐大?只怕日后斗争一起,皇后便成水中沉木。再说了,有前朝上官太后的先例,皇后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会不存一份戒心吗?孩子的亲生母亲尚在,宫内人多口杂,难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教坏了,到了最后,调转枪头对准自己。

  我左思右想,总是感觉宁惜文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一个不慎,恐怕母子两人的性命都威问题。可看见她刚刚拼了命护着的模样,我便知道她是多么期望有一个孩子。

  后宫的女人谁不期望有一个孩子,谁不希望能母凭子贵呢?

  山坡之上的阳光照射下来,将绿草的叶面反射出一层绒绒金光。我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见她含羞带笑的脸,情深款款地望了一眼满脸俱是喜色的夏候辰,又回头向关切问候她的皇后称谢,唯独没望的,却是我这个姐姐。素灵虽为我披上了大氅,我却感觉浑身冰凉刺骨。

  回宫之后,我便叫粟娘时时注意清韵阁的情况,但我也知道,自己理会不了那么多。宁惜文与我刚开始时一样,将皇后当成了靠山。只不过我比宁惜文清醒,再加上我在宫内呆的时间长,熟知尚宫局一切,自己留了一手,现在想想宁惜文的秉性,只怕是砧板上的鱼肉。

  去了千寿山一趟,反惹得夏候辰无理由地不痛快起来,一连两个星期都没往我这边来。我倒有些着急了。因着宁惜文的事,我要向他讨个便利,找个借口将宁惜文的住处搬离清韵阁,最好搬到我的昭祥阁。由我照看着,总能想办法保住了她腹里的孩子。

  素灵见我几日都神不守舍的,便打趣道:“娘娘,您莫不是想着皇上了?娘娘如今身份高贵,皇上不来,您也可以去看看他呀?”

  我脑中一亮,心想自己是急糊涂了,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看来自己争宠的道行还不够深厚,其他妃嫔常做的事,我怎么连想都想不起来?

  我便叫素灵给我收拾打扮,准备去夏侯辰的朝阳殿一趟。素灵见我听了她的建议,兴致勃勃地取了一件粉红色底有团纹的曳地长裙,颜色鲜嫩得像花儿初绽。我一看便感觉这件衣服太过鲜嫩了,正想摇头叫她换过,回头一想,我这次去,是有求于夏侯辰的,怎么也得把他哄高兴了,把上次的事件不动声色地揭了过去才是。这种颜色不正是他喜欢的吗?庆美人就是因为喜欢穿鲜嫩的颜色,才在一众妃嫔中脱颖而出的!

  如此一想,我便任她为我打扮。素灵手艺极巧,打扮起人来极费心思。宫中鲜嫩的美人众多,我总以为我的年纪偏大,穿不起这么鲜嫩的颜色,可经她的手一扮,再画上烟霞的眼影,整个人便有了一种既鲜嫩可口却又将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诱惑。

  素灵自己也怔住了,道:“娘娘,您看看,穿这件衣服正好衬得上您呢。”

  我对着镜子想,如此装扮,不是明摆着自己送上门去任君品尝吗?在腹中对自己苦笑,既是有了这种打算,又何必矫情?

  来到朝阳殿外,经过层层通传,才得到一个答复,说皇上正批阅奏章,叫我暂时在门外守着。我在门外踱了两个来回,却隐隐听见殿内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心想他这奏章批得可真热闹。看来今天并不是来见他的好时候。于是我便告知通传的太监,说我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皇上。皇上既然有事,那我也就不打扰了。

  通传太监道:“那娘娘您等一会儿,奴才通知了皇上您再走?”

  我见这小太监也甚是可怜,跑来跑去累得额头都是汗,便笑着答应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我在殿外又踱了个来回,却见康大为亲自出来了,向我行了礼,“娘娘,皇上这会儿正休息着呢,请您进去。”

  我侧耳听了听殿内,还是听见隐约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我所求之事不欲被人知道,更不方便其他妃嫔在场,便向康大为道:“康总管,还是别了。皇上今儿个看起来确实不便,本妃还是改日再来吧。”说完便回身向殿外走。看来今后来见夏侯辰,得事先打探清楚他身边有没有人,方不方便才行。

  正待出殿门,却听夏候辰在我身后道:“既要见胱努等不到一会儿就走了,你的诚心也太少了吧?”

  我忙转身向他行了大礼,果见他身边站着一位入宫没多久的选侍,约摸记得是姓杨的。那杨选侍忙向我行了大礼,笑道:“娘娘,皇上喜欢臣妾做的果汤,臣妾便每日炖了送过来。正要回住处,不想娘娘便来了。”

  我心想我又没叫你解释,你不必解释得如此清楚的。夏侯辰的兴趣我比你清楚,荒唐起来连佛堂都敢做,何况是他自己的朝阳殿?我便只微微地笑着,并不答她的话。

  她便向皇上和我行了礼,告辞了。

  夏侯辰当下领头向朝阳殿走去,我手提了裙摆跟着。原本我与他的关系已经融化了的,经过千寿山一游,仿佛又结了冰,也不知他今日怎么对我。

  不行,得先把他这个大冰块融化了才是。想想他以前很是受用我的娇嗔,我便对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皇上,您别走得太快,臣妾跟不上……”

  长廊有太监守着,听得我的叫声,有些就微露了笑意。夏候辰却没理我,反而加快了脚步,几步便转过长廊不见了。

  我只得提了裙摆小碎步地跟上去。原来我并不觉得朝阳殿外的长廊多么的长,可今儿个怎么感觉这么长呢?

  作为一国之君,夏候辰脾气也太大了一点儿,受不得半点儿委屈,他怎么当一国之君啊?

  我一路腹诽着走进了朝阳殿,见他早在书桌后坐着了,手里还拿了本奏章在看。我被晾在大殿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是尴尬。大殿里空空荡荡的,早就屏退了宫人,仅余我们两人。我鼓起勇气走到案桌之旁,低声问他:“皇上,朝堂上出了什么大事儿,要您如此勤勉?”

  我也只是无话找话,随口问问,哪知换得他冷冰冰的一句:“朝堂上的事哪容你随便评论?妇人不得参政,你可记得?”

  我被他一唬,忙下跪请罪,口里直称:“臣妾不敢。”

  他那两道目光把我上下打量了个来回,道:“今儿个倒真打扮得与众不同,说,是不是有求于朕了?”

  我最怕的就是他这种语气,直通通地揭穿你所有的目的,揭开所有华丽的表象,直指中心,让你事先排演好、思量好的话都没有办法说得出口。我们之间不是有协议吗?前段时间你也演戏,我也演戏,明明演得好好的,关系也融洽了呀?

  怎么弄来弄去,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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