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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索秋却笑吟吟的回礼道,“那就是妹妹了。”她说着撒娇的一笑,眼眸中的神色释然了些。依旧拉了拉李成梁的衣襟,委婉道,“将军,你也真是不体谅妹妹,夜里好是凉,就连我的一双脚都冻得受不住了。更何况妹妹还带着病,怕是更耐不得寒一些。”

  果然,李成梁听她一说,一双深沉的眼眸不由自主的就投向安媛单薄的身形,露出几分怜惜之意。索秋瞧在眼里,眉目中的疑色多了几分,她不动声色的挪了挪,却挡在了安媛与李成梁中间,只是笑道,“如今夜也深了,妹妹身上又不好,还是早些歇息吧。”

  安媛听他们言语亲密,只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眼梢便垂了下来,却见索秋果然是赤着双足站在地上,不住的抱着袖子缩着脚。李成梁见她如此,只得对安媛抱歉的说道,“早些休息,我回头再来找你。”说着,便随着索秋一同离去了。

  望着他们远行的背影,安媛苦笑着摇摇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了,是了,这女子的言行和相貌都有几分肖似福华,只是不如福华的容色端庄妍丽,却别有几分天然与柔媚。

  “安媛妹妹醒了么?”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

  这日午后,安媛正躺在床榻上看书,却见索秋迈着细碎而优雅的步子走进房来,她今日刻意打扮过,换了一身朱红的轻绢薄裳,发里簪了貔貅卧珠的赤金云牙钗子,十分的娇美。她托着腮坐到安媛身侧仔细的瞧了她一瞬,十分亲昵的说道,“安媛妹妹今日气色不错,可比昨晚强多了呢。”

  安媛听她一口一个“安媛妹妹”的称呼,并不再叫她“妹妹”,多了这两字,意思却改了许多。她心中一沉,面目上仍是淡淡道,“有劳嫂夫人挂心。”

  谁知索秋听了“夫人”二字,反而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来,她呆了一瞬,一双明眸却骨碌一转,又嫣然说道,“说起来也是嫂子的不是,安媛妹妹在府上住了这些日子,嫂子竟然全然不知。更糊涂可笑的是,就连成梁有个妹妹的事,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这大有刨根问底安媛来历的意思,她见安媛不接话,知道自己说的生硬了,又道,“我昨日从嘉峪关的家中赶来,到了才知安媛妹妹也在养伤,都没有带些礼物来看望妹妹。”

  安媛只是淡淡客气道,“不知者无怪,嫂夫人太过客气了。”

  索秋望着她,目光中却透出几分疑色,不过很快被亲昵的话语掩了去,“安媛妹妹今年多大了?怕早就许了人家了吧。”她见安媛不语,说着又一笑,叙叙道,“瞧我糊涂的,安媛妹妹的终身大事,原本该有爹娘操心的。家中怕是早就订好了亲事吧,我这是操哪门子的心。”

  安媛垂眸望着书卷不语。

  索秋瞧着她软硬不吃的样子微眯了眯眼,忽然拍了拍手,“呀”的一声笑道,“我瞧将军虽然心疼妹妹,但年来事忙,又是男人粗心些,怕是把妹妹的终身大事都给忘了。这种事还是女人家比较精心,”她说着眸中含了一丝迷蒙的笑意,盈盈说道,“妹妹生的这般美貌,又是年轻,原是要挑个好人家才是。我瞧着将军营中有位姓付的参将着实不错,人既沉稳踏实,又还没有婚配,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上哪儿去找?妹妹若有意的话,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日就安排个家宴让你们见上一见。”

  她这一番说话的又快又动听,妹妹长妹妹短的十分亲热,端然是滴水不漏。安媛猛然合上书,睨了她一眼,笑道,“嫂夫人若是有意给小妹做媒,便该细细的查问清楚这位付参将是哪里人士?年岁多少?家里可有几口人?有没有媒约婚配的约定?哪有贸然就安排家宴让小妹去见的?万一人家早已定下了亲事,到头来一说,小妹岂不成了笑话?”

  索秋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尴尬的正想辩解,谁知安媛并不打算饶她,冷眼觑着她,咄咄逼人的说道,“更何况,嫂嫂如果真心想给我做媒,岂不应该先向将军问清楚小妹家中还有何人?从小可有婚配梅说?心里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嫂嫂连我年岁都不知道,这大媒打算如何做呢?”

  “姑姑。”如松耳尖,在门口听到了最后几句,急匆匆的冲了进来,站在安媛的身前,一脸焦急的大声说道,“姑姑,谁惹你生气了?你的脸色这么不好。”

  索秋见如松过来,面上呆了一呆,赔了笑道,“小少爷不是在京城里做锦衣侍卫么?怎么也回来了?”

  谁知如松却并不领情,横了她一眼,大声说道,“你怎么来了?谁让你进姑姑的房的?”

  索秋被他顶撞的又气又羞,再看安媛也只是不闻不问的样子,她没了台阶下,只得自己尴尬的笑了笑,自说自话道,“厨房里的菜怕是快要烧好了,我得先去看看。”说着便讪讪的走了。

  安媛微笑着拉过如松的手,口中却责怪道,“你怎么这般没大没小的,好歹她也是你的长辈,按道理你该叫她一声娘亲的。”

  如松一向心直口快,愤愤不平的说道,“她哪里是我娘亲了!她死皮赖脸的非缠着我爹娶了她,真是讨厌。”

  安媛见他一脸恨然的样子,小脸气的鼓鼓的,嘴上怕是能栓油瓶了。她心中微微疑惑,如松并不是个小气的孩子,怎么会如此容不下索秋。但她旁敲侧击的细细查问了几句,如松却涨红了脸,也没说出个究竟来,只说讨厌索秋乔张做致,扭扭捏捏的。安媛宽慰他了几句,隔不了一会儿,只见碧烟带着两个小厮端了张小桌,来布置午膳。

  因为安媛尚在病中,吃的倒也清淡,小桌上就两三碟小菜,都是瓜果清淡的饮食,一概滤了水蒸的烂熟,用里外青花白的落地磁盘盛了,甚是青绿好看。此外还有一碗春不老的乳蒸饼,配着金黄红邓的高邮鸭蛋,一瓯白切的鸽子雏儿,最后布上一碗煮的烂烂的糯米粘粥,令人一看就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安媛瞧着如松望着这一桌子佳肴不住的咽口水,忍不住对碧烟笑道,“再给少爷置个小凳来,今日无须回前厅吃饭了,就和我一处用饭吧。”

  碧烟还是迟疑,小声道,“将军家训甚严,少爷得正时准点的去前厅用饭请安,不能延误……”如松也是面上露出了几分犹豫畏惧之色。安媛笑了笑道,“不碍事的,就按我说的去办,这一桌子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下。”她说着扶着如松的手臂,勉力坐了起来,起身便下了床,斜靠着桌边的缠枝楠木的小坐榻上,自顾自得端起碗来。

  如松又惊又喜,“姑姑,你如今好多了,都能下地走动了。”

  “什么,少爷不来吃饭了?”索秋听了下人的禀报,气的额上青筋直跳。她辛辛苦苦置了一大桌子的菜,本想加倍巴结一下这位小少爷,此刻菜肴都摆在前厅正中的黑漆洒螺彩螭戏珠纹的八仙桌上,除去八碟菜果、八碟案鲜,还有四碗烂炖,一瓯水晶蹄膀,一瓯金油拌虾,一瓯滤蒸混沌鸡仔,一瓯炸的香喷喷的小排骨,哪一道菜不是色香俱全,都是她的拿手厨艺。

  正在此时,李成梁迈着四方步从外厅走了进来,“好香啊。”他进门先赞了一句,却见索秋一个人坐在案几旁,不免奇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如松还没回来吃饭?”

  “回是回来了,”索秋脸色有些发青,一壁起身帮他除着外衣,一壁强笑道,“小少爷一回来就钻到安媛妹妹房里,说是不来吃晚饭了。”

  李成梁的脸色瞬时黯了几分,眉目间阴阴冷冷的,看不出什么神色。

  索秋觑着他的脸色,一壁皱着眉头轻声说道,“小少爷虽然孝顺,但安媛妹妹也太宠得他没了规矩,这样布了一桌菜又不出来吃饭,便是下人们也会悄悄议论的。”

  李成梁眉目间的阴霾更深了几分,唇角扬起清冷的弧度,大步向后院走去。

  索秋赶紧跟在他身后,莫名的心中有几分快意。

  安媛微笑着给如松布着菜,特别是把桌上的肉食都堆在如松面前,瞧他吃的爽快,她不由唇边浮起点笑意。她又夹了筷蒸乳饼,包上鸭蛋黄儿,细细的裹成卷递给如松。

  如松自小丧母,李成梁教子甚严,一生中对他甚少露出笑容。从来都是要求他先请过安,再规规矩矩的坐着吃饭,最是讲究食无语。他虽然生长在官宦之家,但自小就不曾撒过娇,也没有谁替他布过菜,此刻看到碗里堆得老高的菜肴,眼眶中忽然有些发红,把碗搁在桌上。

  安媛甚是奇怪,“怎么不吃了,这饼不合口味么?”她说着自己夹了筷尝了尝,奇道,“这乳饼蒸的不差呀,和京城春至斋蒸出的也差不离了。”

  如松的眼眶里包了泪,拿起乳饼咬了一大口,哽咽着说道,“好吃,好吃的。”

  安媛瞧他吃的又快又急,差点噎到,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壁拍着他的后背,一壁递水给他。

  李成梁冷冷的站在门边,只看着房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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