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梦回大明十二年 | 上页 下页


  “好妹妹,你这一病可真是什么都忘了,连我们府里最忌讳的事也不记得?”春兰一边笑一边说,“如今府里的这位,要说家世有家世,模样有模样,可偏偏只有侧室的命。先前的国师推算王爷的命硬,娶了正妻怕有妨碍,张淑妃便做主为王爷择了兵部侍郎翁大人的大小姐为侧妃。如今不知是谁家小姐该倒霉了,指进这府里来做王妃娘娘。”说着春兰不免向东厢撇撇嘴,眨眼道,“只是那边怕要打翻醋坛子了。”东厢是逸兰轩,住的正是裕王三年前娶的王妃翁氏。

  凤花听了春兰细细的讲解,这才知道府里的这位王妃翁氏从小模样出挑、娇生惯养,一向心比天高,三年前一道婚纸果然嫁到帝王家。只是张淑妃的意思,头一个娶进府的先为侧妃压压门楣,隔几年扶正也不迟,话说得虽然好听,难保没有别的打算。

  然而翁氏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最是不许丈夫碰别的女人,因此三年来王爷竟连个侍妾也没纳,人们都暗笑翁家出了个河东之狮,风言风语传开了,就连如今已经成了兵部尚书的她的父亲段大人脸上也不好看。段大人夫妇平时没少劝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做得贤良大度些,可翁氏仍然我行我素,父亲地位渐高,正妃之位舍我其谁?

  翁氏眼里不容半点沙子,平时看到头脸略齐整些的丫头,都要远远打发到外院去。若是知道和王爷搭过话的,少说也得遭她嫉恨,凤花便也吃过她的苦头。这般心高的女子,平素更是对自己“侧王妃”的身份忌讳颇深,因此府里上下只敢以王妃相称,谁也不敢出错。如今皇上要给裕王纳正妃的话放出,想来对这个彪悍儿媳的事迹多半是有所耳闻。今晚最睡不着觉的,非翁氏莫属了。

  “你们这些八卦鬼,只顾着议论人家娶亲嫁女的事了。”凤花听了笑得直揉肚子,打趣春兰道,“你这趟家回得可好,你娘有没有给你张罗着找个婆家?”

  春兰家住在京郊,下面还有几个弟妹,小时家里穷,七岁就被卖到府里来。虽说卖的都是死契,但这毕竟是王府,这个年代大户人家都讲究孝礼治家,从没有不让赎身的道理。若是到了年岁家里来接,便也会放人,赎身银子多半也不会要,若是伺候得年深日久有了感情,多半还要置一些陪嫁物品风风光光地送回家去。

  过完年春兰便满二十四了,在这个世界里女子十七八岁多已出阁,二十四岁还没出阁的该算是老姑娘了,在寻常人家,孩子怕都能牵着走了。春兰常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在府里也是有头脸的丫头,近来老太太虽没有放人的意思,但春兰家里却来走动了几次,听意思似乎是家里给看了门亲事,想请老太太开恩准了。

  春兰和凤花日日都在一起,最是清楚这事,本是拿她开开玩笑,却见春兰闻言眼眶一红,半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凤花到底关心姐妹,撇了玩笑忙道:“家里莫不是又在逼你了?有没有说到底是个什么人家?”

  春兰良久才咬牙道:“只说是给知县做填房,天知道是填房还是没名分的妾室。那县太爷五十岁上死了黄脸婆子,现今都娶了八房姨奶奶了,也没说有一个扶正的,这次哄了我去便是做个九房罢了。”

  凤花听得咬碎银牙,恨道:“你爹娘怎能把你往这火坑里推?”

  春兰更是要坠下泪来,“小时没钱养,便卖了我,浑就不当有我这个人。如今见我又值些银子了,又想捡了老太太面慈心软的恩惠,把我再卖一回,这爹娘老子哪有半分亲骨肉的情分。我生是府里的人,断是不会从了那虎狼的,大不了剪子白绫一口井,拼了这清白的身子罢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妇女解放一说,女人的命运多半坎坷曲折,受着别人的支配。听着春兰说起身世,凤花心中愤恨,仿佛有满腔的火,却偏偏似是堵在石屋里也烧不起来。这是时代的差别与遗憾,一个21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职场精英女性,与一个16世纪封建贵族家庭身世坎坷的卑贱女仆,命运就是这么戏剧地让她们融合在一起。凤花空有现代社会满腹的投资学、营销学知识,却毫无女权主义对抗封建压迫的经验,她唯一能给身边这个同龄女孩儿的,只是一双紧紧握住的手所传递出的鼓励的温度。

  2.雁字回时人怅惘

  古人很少有夜生活,太阳刚落下,人们便吃过晚饭,准备就寝。凤花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着实有点不习惯,过去工作常常加班,熬夜到凌晨一两点是常有的事,来到这个世界,入暮即寝,黎明便起,着实有几分倒时差的痛苦。所幸在裕王府中,生活不同于市井,到了夜里各房都燃起膏烛,以供夜间所用。

  只是这个时代里,膏烛仍是稀罕物,也只有大户人家用得起,但各房之中都有定量,下人们的院子里能配发的不过几支罢了。凤花不忍老蹭用春兰的膏烛,到了夜里睡不着时,常去园子里走动走动。这夜她沿着竹畔曲径默行,贪看天畔姣好的月色如白练一般,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片开阔的水面前。

  夜幕如墨,暝色四合,水光澄静,半分波澜也无,唯有水中亭亭的莲叶相接,春水碧如暖玉。她不觉哑然,竟走到了观澜池边。白日里这里是园中宴客之所,日日烦嚣至极,入得夜来却是这般的清幽之景。她抱膝于池边坐下,信口吟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观澜池边忽然有人低声地跟着哼唱,凤花转过身去,却见一个青衫男子立在池边,身边放着一个酒囊,说不出的潇洒风度。月光如水,清辉铺洒整个园子,水面上点点耀金,搅得这夜色格外静谧清幽。

  “你是谁?”凤花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面容清朗,看上去许是二十余岁,却蓄着三尺青髯,神色沉郁,胸中似有万千丘壑,只是眸中有郁郁忧伤无法化开。

  “深夜不睡,你却在这里做什么?”那人低声道,举起酒囊饮了一口,声音清冷,偏透出几分安宁。

  “只是闲来转转罢了。”

  “人生难得有闲。‘辛苦最怜天上月’,你这句作得有意思。”那男子低声地叹,敛去了所有的锋芒,眉间依旧堆着淡淡的愁绪。

  “这句不是我作的。”凤花不愿冒纳兰之功为己有,只是笑道,“我若有这般心境才气,也不在此为奴为婢了。”说着,却把这首《蝶恋花》絮絮地念了完整: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奈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那男子默默听完,却叹息了一声:“此人文采诚是风流的,所作却皆不是福寿语。”

  凤花念大学时,最爱的便是纳兰词,本不喜有人批评,然而想起纳兰早逝的命运,却不免黯然地点点头,“伊确然不长命,很年轻便过世了。”

  那男子瞧她神色郁郁,误以为写词的是她相熟之人,不免宽慰道:“乡野之中,原也有许多稀世之音,只是埋没珠玉。”

  “倒不觉得是被埋没呢。”凤花忽然心中一动,赫然忆起几年前,似也有人在湖畔念过纳兰的词,“就似是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念过的旧人,也许只是被遗忘罢了。”

  那男子默然半晌,将酒囊递给她,“会喝酒吗?”

  凤花毫不犹豫地接过饮了一大口,却是最烈的酒,呛得喉咙辣痛。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她絮絮地想,在最不堪的所有自尊都被踩在脚下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生活给自己的一种逃避?时至今日她仍然无法忘怀,从楼梯上摔下去那一刹那,曾经最爱的那个男人紧紧牵着的,是另一个女人的手。

  大学时牵着手去打饭,多少次从校园的湖边经过,他携她坐在石舫上,看着湖里的翻尾石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他也喜欢纳兰的词,絮絮念给她听。毕业后,他们一起努力一起奋斗,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各自的成绩,爱情却也走到了七年之痒、消磨殆尽的时候。他去牵了别人的手,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句神话。再次提起纳兰词时,却是此时此境,一切都变了。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她有些醉意,苦笑着问眼前的男子,“情最伤人,深夜饮酒,你莫不是有这样的牵念吗?”

  那男子未开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立在池边,沐着月光,带着醉意,拿着他的酒囊,一口一口就着月光饮下,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却不知是触动了哪根心弦。

  “你叫什么名字?”

  “凤花。”

  男子目光霍然一闪,微微一笑,拿过了她手中的酒囊,“罢了,少饮些酒。”

  她无可奈何地交回酒囊,却问道:“你叫什么?”

  男子怔怔地看着远处,唇间绽出一点笑意,“你可以叫我叔大。”

  “叔大。”她淡淡地笑,“这名字很别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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