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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从他那双翠绿色的瞳仁深处瞬间闪过了一道极锐利的光,就好像阳光在坚硬的冰面上折射出的光线一样。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已经慢慢浮起一丝很疏离的神色,像一层薄薄的冰壳一样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陈闯明明没有抬头看他,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头垂得更低了。

  罗光说:“如果堡主没有什么意见,人我们就带走了。”

  风瞳一声不吭地抬脚从我们面前走过,陈闯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主子。见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得咽了一口口水,叮嘱小英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

  我紧盯着陈闯,冷冷一笑,“陈管事,不该说的最好不要说。”这小子是狂妄还是愚蠢?竟然当着我们的面威胁证人,当真不把国家机器放在眼里么?

  陈闯一愣,抬头接触到我的眼神时肩头不禁又是一抖。他的反应让我感觉越发不爽,我又不是夜叉,他抖什么?

  就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风瞳头也不回地说:“陈管事,送客人出去。”

  陈闯毕恭毕敬地答应了一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前头带路去了。我看见小英还站在那里发抖,上去拉住她的小手。这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像小绵羊一声不吭地任由我拉着往外走。

  我的后背上突然掠过一丝极轻微的战栗,猛然回头,风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月亮门的后面,家将们也都退下去了。庭院空荡荡的,甚至没有一只觅食的鸟雀,但是那种被野兽在暗中窥伺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爱你一万年”不安地凑了过来,低低喷着响鼻,我搂住它的脖子,轻轻拍了拍它。

  在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妖精一样的堡主是不是看中我的宝贝马儿了?越想越觉得像。转念一想,他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对它打什么主意吧——最好是我自己多心了。

  屋子里亮着好几根蜡烛,但还是显得不够亮。

  我把纸在圆桌上铺开,拿起笔,按照不同的顺序在几个名字之间标上了箭头,来表示我的思路。罗进、陈战、罗光、曾平和文书老莫都围坐在圆桌的周围,很认真地看着我这张奇怪的表格。

  “从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来推测,案件发生的最初,不是在李园,而是在风云堡,”我放下笔,伸手在风云堡上点了一下,“堡主死了,他选中的侍妾也要死。这其中的内幕我们现在没有一点证据,只能初步推断他们要用侍妾来陪葬。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十六姨会被挑中。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家世背景,也许是因为她是镖师的女儿,多少会一点拳脚,或者是她生前比较受宠。总之,她被选中了。她提出的条件就是要见见她的母亲和妹妹。小英也证实,老堡主死后,十六姨的母亲和妹妹曾经来堡中探望过她。”

  我看看周围几个人的表情,伸手在李吴氏的名字上又点了一下,“李吴氏恐怕是被蒙在鼓里的一个,她跟随吴氏一起去看望十六姨。很难说十六姨是一早就打定了偷梁换柱的主意,还是在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之后产生的这种自私恶毒的想法,总之,她留下了妹妹李吴氏,自己换上了妹妹的衣服和母亲一起离开了风云堡。”

  只有曾平和老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其余的人,因为大部分都已经有了基本一致的概念,所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示。

  “要离开风云堡,恐怕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了。”我回想起戒备森严的风云堡,叹了一口气:“我猜不出她们的母亲是怎么同意的,毕竟都是自己的女儿。”

  我的感慨被罗光打断了,“小英说十六姨去世之前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我看看陈战,他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叫了起来,“象草粉!”

  我点了点头:“恐怕就是象草粉,十六姨恐怕是用象草粉留下了妹妹李吴氏。她离开风云堡之后急需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而李园地处偏僻,自然会是很理想的选择。但是没有想到李桥会到李园来接妻子。最初的争吵也许是李桥追问自己妻子的下落,最后得知十六姨将自己的妻子换了去陪葬,所以……”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李桥眼角的泪痕,心里忽然就有点发酸,说不下去了。

  罗进示意我坐下,自己在风云堡和李园上各点了一下,“虽然是一件事,但是归纳起来还是两个案子。一件是李桥杀死十六姨,另一件就是风云堡殉葬案。从小英的证词来看,老堡主去世之后,有两位姨太太也病死了,除了十六姨还有一位就是七姨太。但是到底是不是用活人来陪葬,一定要开棺验尸才能最后下结论。”

  罗光撇了撇嘴,“普通人家尚且不能开棺,更何况……”

  罗进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开也不行啊,至少也得把李吴氏的尸首换回来。怎么也得给李掌柜一家一个交代。”不用猜,他一定是在发愁该怎么跟这财大气粗的风云堡打交道。

  我说:“就说要调换尸首啊。因为民间也有枉死之人魂魄不散化为厉鬼的传说,而且我们可以请禅山大悲院的无心大师出面做一场功德,可以跟他们商量在夜里开棺……”

  罗光打断了我的话头,很不客气地说:“你用用脑子好不好,一开棺,风云堡用活人陪葬的事就会曝光,换了你,肯不肯同意?”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罗进摆了摆手,“案子一定是要办的,要不朝廷干吗养着我们?不过得好好想想,今天已经晚了,都回去休息。”

  他的想法向来不难猜,无非是又要破案,又要不得罪人。他的这种想法经常成为我们发泄不满的攻击点。但是今天,我们谁也没有反驳他。

  夜已经深了。刑部衙门的屋檐下悬挂着的气风灯在台阶上投下一团模糊的光,光影里,一辆黑色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台阶下面。怎么看都有些眼熟,好像是……

  打起的帘子后面果然露出了老狐狸许流风的那张脸,依旧是笑眯眯的,好像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说实话,他的这副表情这个时刻出现在我的眼前,真的很让人有种上去踹几脚的冲动……

  “好久不见啊,西大人?”他皮笑肉不笑地冲我招手,“上来谈上来谈,外面怪冷的。”

  我把手臂抱在胸前,歪着脑袋看他。这会儿周围没有什么人,所以我也不用跟他装客气,“半夜三更的,睡不着赏月呐?您老人家自己慢慢赏吧。我就不打搅了。”

  老狐狸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捋了捋胡须,笑成了一朵大菊花,“我是特意请你吃饭来的。”

  “吃饭?”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会这么好心吧?每次看见你这只千年老狐狸我都要倒霉。你说我……”

  老狐狸还没有说话,车厢里一个人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虽然很轻,但是听在我的耳朵里,却好像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一样。我的手还揪着老狐狸的白胡子,人却瞬间变僵硬了。

  老狐狸看到我的反应,又露出好玩的神色,他把胡子从我的手里解救了出来,轻声说:“上车吧。”

  明德太子穿着白色的袍子,即使在光线如此昏暗的车厢里,他那看不清眉目的脸孔也散发出一种朦胧如月光般的皎洁。他仿佛在看我,却又好像穿过我在看别的东西。

  我骑了好几天的马,本来浑身都酸疼得好像要散架一样,但是此时此刻,神经都紧紧绷了起来,人反而没有了先前的困顿。

  他没有说话,我也只好闭着嘴什么也不问。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绿茶一般的清香,忽然就想起看过的那个周星驰举着一瓶绿茶操着口齿不清的国语做的广告来,一想起周星驰,又想起了《大话西游》里他出场时那个十分有创意的扮相……

  “在想什么?”明德轻声问我。

  我一愣,满脑子的电影片段都被他一句话给吓回去了。赶紧回答说:“没什么。”

  明德没有再说什么,黑暗中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挑开,迷离的灯光立刻扑面而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玲珑的水榭,远处的水面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在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美丽的晕光。水榭上有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一梦轩”三个字。

  明德一声不响地走在前面,我和老狐狸只好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因为稍远些的地方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宫阙楼台模糊的黑影子。不过,即使是白天,恐怕我还是认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吧。

  几个青衣小侍打起厚厚的帘子,一股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我浑身上下立刻感到舒适起来。青衣小侍小心翼翼地解下了明德的大氅,他回头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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