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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忽然之间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让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些许的不确定,我有点拿不准自己坚守的到底是什么了……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在实现着我的理想吗?

  自我反省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我也像所有的人一样,一颗心被录台拜相的事情整个给填满了。

  拜相的仪式就在正东门外的祭台上举行。仪式十分冗长,皇帝陛下亲自上香,宣读祭天的告文,然后宫里的乐师演奏出征的乐曲,最后,楚元帅上祭台,从皇帝的手里接过帅印,再发表一番就职感言……

  我和刑部衙门所有的兄弟都穿上了簇新的制服,在大元帅的必经之路上巡逻,御林军主要负责防守禁宫安全,市井间的安全由我们和录台大营里特意调拨来的一队精兵共同负责。一大早我们已经在街道两侧拉起了警戒线,防止老百姓因为情绪失控而引起混乱。不过还好,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虽然一个个眼冒精光,但是看上去倒还算有序。

  尽管已经到了秋天,空气里却流淌着一股热辣辣的东西。

  从很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三声炮响,隐约的军乐声里混杂着百姓的欢呼,而且一浪比一浪更高。我也情不自禁地随声望了过去,最先出现在街道尽头的是由百名精兵组成的仪仗队,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擎着绣有雷兽的各色彩旗。一对一对地从我们眼前走过,晃得人眼花缭乱。

  仪仗队走过之后,又是六对彪悍的骑手,手中都擎着楚大元帅的帅旗。然后出现在我视线里的,就是那个说我“脑后有反骨”的威风凛凛的大元帅。秋天的阳光下,他的盔甲反射出耀眼的光彩,宛如从天而降来保佑焰天国的战神。

  他身后不远就是明韶。

  明韶几乎在我看见他的同时也看到了我,眼睛里的焦虑也在对视的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温情,深沉如海。他就那么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右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的视线忽然就有些模糊起来,他离我越来越近,我却反而什么也看不清楚了。身不由己地催动大黑马,想跟着队伍一起走。

  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一个焦虑的声音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喊了起来,“快去后城!”

  我茫然地回头,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去好像是陈战,他看到我的瞬间也是一愣。但是就这么一分神,我的明韶已经看不到了。

  眼前是无数衣甲鲜明的战士,每一个都像他,每一个都不是他。

  第三十六章 我的年少不能轻狂(番外 明韶)

  我的确是失了常态了,我从来也不曾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逼着她面对我。当我终于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享受那掺杂着忧伤的甜蜜时,心里涌起的不是满足,而是加倍的伤感。

  沉睡中的我忽然间惊醒了。不知是因为做了梦,还是被什么声音所惊动。

  眼前一片漆黑,似乎还不到三更天。

  侧耳倾听,周围都是兄弟们均匀的呼吸,帐篷外面隐隐传来巡逻的士兵整齐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就是千篇一律的风声。呜呜咽咽,好像很多鬼魂在哭。

  这样的风声最初会让人有种心烦意乱的感觉,但是慢慢也就习惯了。因为除了风,这里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迅速地去习惯,比如:疲劳、寒冷以及对于死亡的恐惧……

  开往前线的大军一过了并洲,眼前就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原这一种景色,再过一个月这里就要开始下雪了。漫长的冬天在这里持续的时间超过了全年的二分之一。

  岐州,这是个很少见到绿色的城市,我从六岁起就生活在这里。这里的几乎每一寸土地我都能闭着眼睛摸到。我喜欢这里一望无际的开阔,喜欢这里晴天时蔚蓝如海洋般的天空,甚至也喜欢这里狂风肆虐的坏天气。

  舅舅曾经说过,真正的男子汉会爱上这个地方。因为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焰天国好男儿的热血浇透了。在我所见过的好男儿里,排在第一的,就是舅舅。尽管他很少露出笑容,尽管我十二岁那年偷了他的腰牌,和后城里几个同龄的孩子溜出城去界河游泳,被他捉回来之后,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绑在旗杆上毫不留情地抽鞭子。我还是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好男儿。

  他对于我,是比父母更亲近的人。他教会了我很多的东西:克己、坚忍、服从以及对于自己姓氏的忠诚……

  每隔几年我都会跟随舅舅回中京述职。因为适应了岐州,我总觉得难以适应在中京的生活:人太多了,无论什么时候出去,街上都是人,他们走路的样子松松垮垮,神态过于闲适。而岐州的街道上,永远只能看到行色匆匆的军人。即使是在后城,那里的老百姓也都是来去匆匆,很少有人会在茶馆或酒楼里消磨掉整个下午。

  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习惯了在战争的缝隙里争分夺秒地储备下一次战争所需,还是因为岐州没有中京这样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也适应不了中京那样悠闲的生活。

  但是此刻,我却深深怀念起中京来。

  我在黑暗中又摸到了怀里的那一枚飞刀。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在脑海里无比清晰地描绘出它的每一个细节。黄铜吞口,刀身轻薄锋利。为了携带方便,我给它配了一个铜制的刀鞘。因为一直贴身收藏的缘故,它显得很温暖,让我不由自主地就联想起从她那双倔强的眼睛里不经意间流淌出的温情。

  忍不住又回想起明瑞和明笛拿着这把刀跑到我面前时,那种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其实那天他们来之前,清萍已经把禅山上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当时是怎么反应的已经忘记了,大概有些吃惊吧,想不到世间竟有这么多泼辣的女子。

  毕竟那时还没有把西夏和记舞潮联系起来。

  临西草原是我印象之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了。几年前曾经跟随我的师傅去过一次,那一次族长拜托他从铁龙族那里买到了一批良种骏马,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对于马匹的热爱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而这一次的交易,除了马匹还有一些兵器。

  很难想象我的师傅会如此认真地去做这样琐碎的事,但是他却总是说,他所做的事赢得了两个民族的友谊,值得。我一直搞不懂他的想法,但是听上去也有道理。

  他是我初次到达岐州那年认识的,我还记得他见我的第一面就摇头说:“这孩子虽然聪明,但是身体太弱,学武恐怕……”

  舅舅却说:“当真学无所成,人家倒要说是你这师傅没有真本事了。”

  师傅的弱点就是经不得激将,就这样收下了我,学武的经过既不比别人更艰苦,也不比别人更顺利,却有个好处,就是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月可以跟着他天南地北地跑。这样乱跑,或者说游历的直接后果,就是跟着他认识了很多的朋友,包括临西族和铁龙族的族长。

  不过,认识西夏仍然是意外中的意外。

  古丽塔是临西族族长最年幼的女儿,有些小姐脾气——像清荭。对于清荭,我只要不理睬她,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自作聪明地给自己找个台阶灰溜溜地离开。

  但是那天,古丽塔似乎喝了点酒,这一招对她有些不灵验了。我看着她红艳艳的小嘴说个不停,脑子里却在绞尽脑汁地盘算该怎样打发她走……直到刺啦一声撕开袍子的异样声音重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才意识到沉默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大麻烦。

  西夏就出现在那个时候。

  她当时那一副笑嘻嘻玩世不恭的模样还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听着她和古丽塔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忍不住就想笑,觉得她真是个有趣的少年。

  直到她懒洋洋地把胳膊支在我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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