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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罗进朝着禁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臣子是皇帝的臣子……”

  我抓起银刀转身往外走。罗进拦住我,神态不安地问:“你去哪里?”

  我推开他的手臂,淡淡地说:“进宫,面圣。”

  罗进大惊失色,一把揪住了我的衣袖,“西夏,你千万要冷静。虽然说你七品武职,有权面圣,但是事关重大,你千万要考虑清楚了。今天在朝堂之上文武大臣吵成了一锅粥,龙颜大怒,你……”

  我无言地瞥了他一眼,挣开了他的手,翻身上马,朝着禁宫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赶到南华门的时候,正好赶上朝堂议事的一批武官从里面退出来,看到我之后都纷纷驻足。其中有几个我颇为面熟,一时间也顾不得想在哪里见过。我解下银刀和腰牌一起递给了通传太监,恭恭敬敬地在玉阶下跪了下来,“七品武官、刑部西夏有要事求见皇上。”

  老太监拿着东西进去了。

  刚才出来的几个武官都围拢在玉阶下交头接耳,丝毫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他们一副看好戏的架势,莫非刚才商议的也是这件事?

  不多时,通传太监又回到了我的面前,扯着细细的嗓子说:“皇上着老奴问西大人,有什么事要求见?”

  我知道那几个武官都在看我,难道冤家路窄,真是刘铁林将军的旧部?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退路,而且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我抬起头大声说:“臣想请问皇上,昌平夫人一案铁证如山,私采金矿按律当处以凌迟;贩卖人口按律当处以绞刑;盗窃古墓按律当处以流配之刑。三罪齐发,不知按照律法应该如何惩处?!”

  老太监脸色微变,悄悄瞟了一眼我身后的那一群武官,哈了一下腰又进去了。

  我身后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将军尸骨未寒,夫人孀寡之身,你这婆娘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这样的问话倒也在我预料之中。我没有回头去看,只是静静地回答说:“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即使是将军本人,难道因为有了军功就可以目无法纪么?!”

  他被我的话咽得说不出话来,旁边一人又说:“西大人如此这般,置将军的颜面于何地?”

  我没有忍住,到底冷笑了一声,“如果将军身上长了一个毒瘤,请问诸位大人是请大夫来开刀切掉这个毒瘤,还是送给将军一件厚袍子,将这毒瘤捂起来?”

  又一个人的声音愤愤说了句:“伶牙俐齿,你……”

  我抬起头,直视这几个从前线回来述职的武官,一字一顿地说:“将军和前线的各位将士也是西夏心目中十分敬重的人。但是法不容情,也请各位大人想一想那些被贩卖到荒蛮之地、龌龊丛中的可怜女子,难道因为她们不曾嫁得一个地位显赫的丈夫,就活该任人宰割吗?如果其中有各位大人的姐妹,请问各位大人又当如何?!”

  这几个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些从前线回来的兵爷是惹不得的,我自然也知道。但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已没有别的选择。心里一叹,暗想:得罪就得罪了吧——等日后真的穿上小鞋,再想出路好了……

  第二十九章 西夏我们去草原吧

  我不禁悚然一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在清蓉宫里初次见到皇帝时,他身上的那股似有似无的杀气——他竟然是真的想杀我?那又是为了什么?

  通传太监终于出来,对着台阶下的我大声说:“皇上宣西大人进!”自从我用西夏这个名字进了刑部,不知底细的人都以为我真的姓西名夏。

  我冲着那几个神色不善的武将拱了拱手,就跟在通传太监的身后进了南华门。

  大热天,他这样来回跑了几趟,额头已经见汗了。我有点过意不去,压低了声音说:“真是有劳公公了。”

  通传太监叹了口气,低声对我说:“历朝历代的规矩,奴才这样的人不能妄议朝政。不过,今天说一句掉脑袋的话,这些兵爷们不晓得自己闺女被人卖到青楼里是个什么滋味。老奴进宫前,一个本家哥哥带着一双儿女赶集,结果集上人多,挤来挤去的,闺女没拉住,就这么失散了。全家人找了两三年,终于在外省的一个窑子里找着了。好好一个孩子,已经被糟蹋得不成个样子……”说到这里,不胜欷?#91;。

  这样的事我也听说过,心里也不禁有些黯然。昌平夫人这桩案子,从律法的角度来说,私采金矿的罪行更为严重,但是实际上,对于老百姓来说,最牵动他们的,还是贩卖人口这一条。

  通传太监叹息了一番,才又开口,“老奴帮不了西大人什么忙,在这里提醒大人一句,皇上今日的确是心气不顺,西大人言语上要小心了。”

  我点了点头。

  我这是头一回进御书房。估计御书房也是头一回接待七品官。一想到这一点,还真让我有些诚惶诚恐。于是,我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跪下行礼。

  气氛还真是很压抑。我跪了半天才听见皇帝阴沉沉的声音说:“起来吧。”

  书房里除了皇帝还有几个人:皇太子明德、太傅许流风、右丞相沈乾。还有两个从没有见过的中年人,看服色都是三品大员……

  “听说你受了重伤?”皇帝看了我一眼,“现在伤势如何了?”

  我恭恭敬敬地说:“回皇上,都是皮外伤,不要紧。”

  皇帝嗯了一声,又没有了下文,他不开口的时候,书房的气氛尤其显得压抑。偷眼瞥一眼太傅许流风,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关注我。听说这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老家伙很得皇帝的信赖,如果我能把他争取过来……

  我正在斟酌怎么开口,就听皇帝说:“朕已经看过了罗大人的奏折,不愧是朕的银刀捕快。胆大心细,智勇双全,朕已经决定赏你……”

  我一愣,心里随即涌起一团怒意。这老小子,他竟然以为我是来邀功的么?

  皇帝看到我的表情,似乎也是一愣,下半句话就噎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书房里异样的气氛似乎惊动了沉思中的许流风,他抬头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玩味的神色。

  “昌平夫人一案,朕已经决定了。”皇帝被我这样瞪着,明显有些不悦,语气也冷淡了起来,“罗进没有跟你们说清楚?”

  “回皇上,”我深呼吸,再深呼吸,“昌平夫人贩卖人口一案铁证如山,单这一项罪名按律当处以绞刑;而且私采金矿一案背后似乎还另有主谋。恳请皇上下令彻查。如果现在不及时着手调查,恐怕……”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身旁的许流风则轻轻捋着长须,若有所思地和太子明德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坊间对昌平夫人一案也颇多关注,几年来她以买婢女的名义将数百名妙龄女子贩卖到了西部各地的青楼之中,手段极其残忍。如果不处以重刑,难以平民愤,传扬出去也有污皇上爱民如子的清誉。”

  看来我拍马屁的功夫还不到家——因为皇帝一脸山雨欲来的阴沉表情,一点也没有因为我夸他“爱民如子”而有所缓和。许流风口边噙着一丝浅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他这副表情还真是让我有些恼火。明德太子还是一派从容淡定的皇家风范,只是凝视着我的目光之中隐隐有些担忧。旁边的两位大臣看到皇帝发火,都低着脑袋,有些诚惶诚恐……

  “昌平夫人的案子不是不办,而是时机不对。目前东线形势十分微妙,驻守岐州边境的将士之中有大半都是当年刘将军的旧部,”皇帝阴沉沉地说,“朕现在对他们厚加抚恤还来不及,岂能因为一个昌平乱了军心?”

  这话跟刚才南华门外的几个武将说的也差不太多。

  才一抬头,又瞥见了许流风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又开始冒火。对皇帝说话的语气也不知不觉就冲了起来,“臣相信焰天国的军士不是不辨是非之人。”

  皇帝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朕不辨是非了?”

  “臣不敢,”我低着头,字斟句酌地说,“臣职责所在,不敢坐视天朝律法形同虚设。”

  皇帝突然站了起来,低着头的我只能看见皇帝的两只脚在我面前走过来走过去的,像关在笼子里的一头暴怒的狮子。看样子是气得不轻。不光是被我气的吧?我心里无辜地想着: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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