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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粗粗一望之下,却觉自己身后那人,虽站在烛火微弱的暗影里,只朦胧一个灰暗的剪影,但身形高大、,形容若潇洒、类似男子,绝非身材娇俏、轻如飞燕的绿袖可比。

  她一惊,心“通通”地乱跳了几下,情知来人能避过宫内巡夜守卫,直达自己内室,放倒自己两个近身丫鬟而不惊动旁人,不是身怀绝技便是对这内廷轻车熟路,自己怕也没用。只得强压住恐慌,抬眼瞪目细看,乍看之下,不由一惊,冲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是我。”面容清俊的关楚渝低哑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似是喜似是忧。

  只见他身形晃动,缓缓从房间的暗影里走出。朱红的侍卫服饰妥帖地穿在他高大挺拔的身上,玄色的腰带紧紧束在没有一丝赘肉的腰间,更显得他如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你疯了,楚渝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竟然如此冒失地闯进来。若是东窗事发,连累的何止是威远侯府几百口人命。”秋水见他只顾痴瞧自己,做事几近疯癫,丝毫不计后果,回想适才一吓,不由暗暗心怒,忍着气低低出言斥责。

  “当日只道你贪慕荣华,伤心放手而去。临别殷殷,嘱你定要幸福。到如今,时节薄寒人病酒。凤凰台惊鸿一瞥,看你身形,竟是人比黄花瘦。一打听,才知晓你入宫后种种不堪。若不是今日偷偷潜进来,哪里知道皇帝对你,竟然薄情如此,而你堂堂一国之后,却落魄到了要靠偷卖字画才得生存。”

  关楚渝面容沉静,安静地听完秋水驳斥,也不解释,只是目光痴痴地落在那没有戴面纱的精致小脸上,久久不肯离去移开。低哑的声音带着男子特有的磁性,仿佛从天的尽头缥缈地传来,那样令人眩晕的不真实。

  “你本是风中百合,空谷幽兰,太后、右相,他们都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何将你扔在这里,对你不闻不问,仿佛弃之如敝屣履……”

  关楚渝的面色渐渐由温柔转为酸楚,又从酸楚转为愤怒,一席剥剖心跌宕起伏,回旋百转,仿如自言自语。话锋过处,面上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凌厉。

  “楚渝哥哥,秋水不苦,反而如鱼得水,乐在其中。在皇宫这样尔虞我诈的压抑下,秋水还能在方寸之间,超然世外,无拘无束,何尝不是我要的幸福。”秋水知他真心为自己好,并为自己几次涉险,心中涌出暖暖感动,面上微微动容,当下温言软语,对他粲然一笑。

  “既即如此,那夜你为何不愿……难道你……”关楚渝低头细细思量秋水的一席话,心中骤然升起无数疑惑,如同千万蚂蚁,齐齐啃噬他的五脏六腑,说不出的难受。

  “是的。”秋水缓缓点头,美目对上他满是疑惑的视线,竟沉着不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有让那高高在上的人彻底厌恶,才有我如今暂时的全身而退。”

  “对不起楚渝哥哥,我早知逃不掉,却仍怂恿你带我私奔。你的情谊我打小便知,我的出生就注定我永远不是自由的,我越想离开你,你却越要靠近我。”

  “我不过是利用了你,将你带上云端,又狠心抛得支离破碎,你痴心错付,我负心薄幸。”

  儿时的光阴寸寸,镜头一幕幕回落眼眸,眼中黑亮的琉璃珠子,渐渐雾气蒙蒙。良辰美景奈何天,过去的种种无忧无虑,如手指缝隙里一点一点穿帘而过的沙砾,终究再也回不来,也抓不住。

  世族门阀,含金匙而出的少男少女,他们,谁都不会是自由的。不信命运摆布的,不过是年少时倔强倔犟而桀骜的心。

  “看你入宫之后种种,我已经隐约猜到。只是你若愿意,我情愿永远被你利用下去。今日月似当时,人亦似当时。哪怕沧海桑田,江河逆转,我心如故……”关楚渝的目光渐渐湿润,眼中疼惜更甚,痴痴如故。

  “不不,你这是何苦,我不要你以后再为我做傻事。”秋水只道他从此解脱,不再眷念自己,不想关楚渝的痴,竟让人如此动容,情急之下,竟伸出自己的手掌封住他欲继续畅言的唇。手掌碰到他濡湿而温热的唇,顿时如电流激荡全身。她这才惊觉抽手,面上晕开一层淡如夕阳的红晕。

  “有你这话,楚渝足矣!”关楚渝见惯眼前佳人淡然之态,难得见她窘迫含羞,心情竟似梅雨初晴,无比愉悦,坚毅的嘴角不由露出一抹暖笑。

  秋水面上难得讪讪,只得看似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当日凤凰台夜宴,我记得是款待凯旋而归的边疆战将,你怎么……”

  “你大婚之日,我伤心请旨戍边,投身到秋霁的虎威军中,正巧赶上对北胡的战争,挣了几份军功,才有幸登上凤凰台。”关楚渝见问,微微一笑,将别后几月用三言两语带过。

  “难怪如今看你,总觉与往日不同。原是驰骋沙场,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只是边疆荒原茫茫,车辚辚,马萧萧,一切小心。”秋水素知战场险恶,一将功成万骨枯,见他说得云淡风轻,不由想起自己兄长,忍不住殷殷叮咛。

  “我无妨,倒是你……”他见秋水言语关心,心中霎时被暖暖的温柔填满,目光炯炯地落下来,俱是盛开的无声笑意。

  “我?”见他欲言又止,秋水不禁好奇,转而悠然自嘲,“我处深宫,虽高位却无宠,皇帝厌恶,妃子不屑,殿前门可罗雀,亦无人会招惹,会有何不妥?”

  “陛下病体初愈后,突然调了御膳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近身服侍。宫中传言日盛,陛下要他暗中走访东西六宫,寻找一神秘女子。”

  “哦?就这样?”秋水心中突然生出成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如清泉潭底几丛藓苔顺水拨撩拨,痒痒难自持,却仍淡淡仿若无关。

  “据我所知,目前宫中至少有三拨势力暗地里也在加紧寻找,只怕早晚会查到这里……云儿,他们要找的人,不是你?”楚渝目中光芒骤聚,重重地落在秋水的眼睛里,似要从这两块千年墨玉里寻出些蛛丝马迹,灼灼地不动。

  “若说不是,反觉对不起楚渝哥哥今夜前来的苦心。”秋水面色皱成一团,苦笑一声。

  愿得一心人,白首头不相离!

  浩如烟海的温柔乡里,千姿百态的美,一浪掩盖一浪。以色事君者,能得几时好。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妾薄命》里,武帝废后阿娇的泪水,犹自奔流。而她渺小如苍茫尘世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她做不到,为了一个后宫三千的男人,放下所有的身段,去争、去夺、去斗。

  皇帝要的是四海归心,天下兼容,她却害怕今后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只能醍醐灌顶般清涤自己已在动摇的心。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楚渝哥哥,秋水真心谢谢你。夜色入幕,秋水要歇息了。”她动了动容,秋雪园里那个谪仙般落入凡尘的男子,她无力挽留,只有推开。

  没什么对和错,没什么悔和怨,她只想安静的、好好的,活着罢了。

  “那……你自己当心。”他默默地看她玉颜生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再多说,转过身,迈开虎步,只有离去。

  “陛下已经准我入宫为侍,今夜该我当值,所以,你不必为我再担心。”究竟还是不忍她为他担心,低哑的磁音从洞开的窗外漏进,渐渐地远去,尾音消失在空旷的院子里,只留下桂花树微微颤动的枝丫,簌簌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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