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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男勿喜女勿悲,男不封侯女做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君不见,云氏女儿霸天下。怕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啊。

  五月,成安太后云氏亲定于十五月圆之日着帝后合卺。特令皇弟景绍代天子行民间礼,亲往相府接亲,入凤仪门,以示隆宠。

  大婚前日,云府后院,夜,寂静如水。

  内府的更鼓隔着几重低矮的院墙渐行渐远。墙角的青虫早已疲倦得收拾起了绵长的鸣叫,空气里隐约飘过来夜来香的甜腻,似有似无的,勾人的欲望。

  打发走最后一拨无事献殷勤的姨娘,已是更深夜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云秋水打了个“哈欠”,收了收嘴边保持了两个时辰的温和如水的笑容,发现嘴角早已笑到了僵硬。

  “绿袖,绿袖……”

  “小姐,不喜欢就让她们走啊。反正她们也只是做了样子给老爷看的。”绿袖边给自己主子敷着脸,边心疼地说。绿袖心善,她是真心见不得自己的主子受苦。

  “便是忍也是最后一次了。要是娘亲在,也会和她们一样,在我出嫁的前一夜对我边流着泪儿,边说着世上最体己的话儿。”

  想她那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的娘亲,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如花美眷坐着八宝攒瓒香的花轿抬进了院子,填满金丝楠木的雕花厢房,却连眉目都不曾皱一下。却总在北风卷地忽吹起的日子里,宁静地伫立在窗外,任发丝抽打在双眉紧锁的脸上,人比黄花瘦。天若有情天亦老呵啊,她的这群名义上的姨娘们,哪一张艳丽的容颜下面不是一个个当年的娘亲啊。想起早逝的娘亲,对这群争宠日久,却一无所出的姨娘们,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绿袖将主子安置了,合上门退了出去,秋水入夜素喜静,但凡有一点儿响动就会惊醒,故向来不如其他闺阁小姐一般,在房间里安置一个暖脚丫头。绿袖和红藕自在隔壁的暖阁入睡,方便她半夜急叫。

  睡正朦胧中,忽然觉得一个黑色的影子匍匐在她的床前,一双温热的手软软地游走在她的脸上,浑身如触电般,痒痒地发酥。

  秋水一吓,猛然清醒,却对上一双黝黑发亮的眼睛,像一个幽暗了千年的深潭,一动不动发呆地盯着她蒙眬的睡脸。

  “楚渝哥哥。”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华,秋水看清楚来人,心方落了下来,神色转过刚才的恐慌,回他一个淡定安逸的笑容。

  “我要带你走,云儿。”关楚渝捉住她露在锦缎外面的手,带着太阳火焰的灼热靠近了她的床沿。淡淡的月光如银丝般倾泻下来,笼罩在他的一身黑衣上,泛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走?楚渝哥哥,皇帝已经下聘,明日便是大婚,你要带我走到哪里?”秋水的笑容越来越大,如一朵艳丽盛开的罂粟。

  关楚渝是她所有完美计划里唯一的漏网之鱼,不曾想过倔强倔犟的他竟然能逃过性格暴烈的威远侯的禁锢,在她大婚之前跑来搅局。望着他憔悴的失去了英气光鲜的俊脸,想必这几天吃了不少的苦头,秋水平静的心头有了一丝的波动。

  “云儿是在怪我上次没能成功地将你带走?这次不会了,我求了娘很久。她终将我放了出来,小四牵着马在府外等我们。我会带你到天涯海角,带你闲看花落、静听风吟,过你喜欢的生活,爱你、疼惜你,一生一世……”楚渝见她如花般展开的笑,握着她的手更加灼热,语气里多了平日没有的热烈,是那种久久的希冀即将破空而出的悸动。黝黑的眼眶里,两团晶亮的火焰灼灼地燃烧了,像要吞噬掉这夜带来的所有寒冷。

  “楚渝哥哥。可是,我并不想和你走了呢!”秋水微笑地听他倾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那后位?不。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若是贪恋,几日前你又为何为愿意和我走?”他的眼睛里明亮耀眼的火焰突然黯淡了下来,如秋霜打过后的田野,那曾经的生气都被一丝一丝地剥离了开来,只剩下寂静的死水。

  “此一时,彼一时。或者我上次和你离开,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利用你,换取荣华富贵更多的筹码。”狠了狠心,终将重话说了出口,一时的伤害换他一生的解脱,终还是值得的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依他这样的笨办法,还没有离开帝都,便被追了回去吧,这一次的暴怒,怕是再逃不过吧。

  家族负累,血浓于水,她与他,终不是自由的。

  “利用……”楚渝的脸色已经苍白,握着她纤细的手一点一点寒冷了下来,凝聚成一层冰冷,不住地摇晃。

  “你究竟有没有过喜欢我?”迟疑了半日,他终究敌不过自己的心。

  “明天,我就是锦绣的皇后了,你现在知道了,还有意义吗?”秋水忍着手上传来的阵痛,依旧保持了温和亲善的笑容,伤害这样单纯喜欢你的人啊,她突然在这一刻厌恶起了自己。

  “难道只是利用啊……你竟连希望也不留给我。”他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颤抖的双手松开了她的手,抬头看着桃木圆桌上金丝堆累、雍容华贵的九龙四凤冠。龙嘴、风口衔着的珍珠颗颗浑圆,在华美月光的照射下异样的柔和高贵,神情突然呆滞了起来。

  “我终究给不了你啊,我应该早就知道,你已经不是那个小时候跟围在我身后,嚷着要糖吃的小女孩了,你要的更多,只是我情愿笨,情愿傻,情愿相信你有情谊……只盼你记住今天选择的道路,一定要幸福。”他呢喃地说完,再转身,缓缓地跨步而去,脚步却踉跄了起来,似乎一下子,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再无力承担些什么。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海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秋水的嘴角依旧保持着那抹淡定温和的笑容,如一只艳丽麻木的蝴蝶栖息在她的嘴角,渐渐吞噬她的心灵。她无意识地呢喃着,清秀娟好的脸上,久久却莫名地久久被一阵温热浸湿,她抽动着嘴角舔了舔,一阵咸咸的酸涩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天微微明,东方刚翻泛起了鱼肚白,栖凤居早已沸腾了起来。

  绿袖和红藕将她们的主子从温暖的锦被缎中拽了出来,专门伺候的喜婆被领了进来,开眉、刮脸,一丝不苟的阵痛让秋水不由得清醒了过来,皱着眉毛由着她们一下下折腾,却终于有了点儿初嫁的感觉。

  青楼出身的十三姨娘亲替她绾了头发,高高耸起的五风凤朝阳髻上对称地插着三对镏金凤簪,再戴带上通体饰着翠鸟羽毛、点缀翠着如意云片的九龙四凤冠、,嵌丝金龙衔的珠宝流苏、冠后的六扇博鬓低垂,将这身段压得越发雍容华贵。穿着黑色纱榖制成的,刻着缯彩绘翚文的袆衣,衣饰上各色的宝石熠熠生辉,披上织金云霞龙纹文,绣翠圈金,饰以珠玉坠子的深青色霞帔的那一刻,秋水望着镜子中灿若云霞,艳若桃李的女子,有一刻的神思恍惚,这样精心的装扮啊,怕是这一生不会再有。只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深宫中高处不胜寒的帝王啊,怕是连这鲜红的盖头都不会掀起。

  红颜未嫁恩先断。

  喜娘在她的手里搁了一个光滑红润的苹果,反复叮嘱她握紧勿掉,盖着鲜艳的描龙绣凤的丝缎喜帕,在太监一声声“吉时到”的催促中,秋水扶着绿袖和红藕的手走出了生活了十五年的闺房。

  迎客厅里,右相云锐安额头、眼角的皱纹里装满了无数的笑容,那笑容和着不住地往来贺喜的同僚们一声高过一声的贺喜声中,越发滴得出蜜来。迎客厅一时被宾客们的“恭喜”声和拱手还礼声搅得沸腾了起来。

  见唯一的女儿秋水穿着嫁衣,盖着喜帕出来,云相忙分开宾客,从绿袖手中接过秋水的手,望着娉婷玉立的女儿,平日的雷厉风行也掩盖不住眉角的慈爱,稳稳地如水波般荡漾了出去。秋水和秋霁自幼丧母,而他忙于宦海沉浮,一时竟没有觉察,一双儿女早已成人,而自己,早已沈腰潘鬓消磨,华发满髻。

  一旁,代皇兄迎亲的歧王叶景绍一身天锦绣出品的精致大红喜袍,缠着美玉为饰的腰带,金黄鲜亮的穗子,以及淡定温润的神情,在一群垂垂老矣的团花官袍中显得他越发如鹤立鸡群般清朗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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