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大梦(47)_姬流觞

四七

　　“如果这就是您要的，那么我想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并非说尽，而是无“可”说。胤祺和胤衸同时感觉到了敏弘用词的微妙，为她在这个时候还坚持不说谎的原则叹气。

　　幸运的是，康熙并没有发现这一点。毕竟，以他的智力和经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感受到敏弘说话的微妙并不是易事。能听清楚就不错了，何况还要听懂？

　　果然，康熙说：“哼，妖妄之词，鬼神之说，片面之言，你如何叫朕相信！”

　　敏弘一笑，这话里透着松动，说道：“两点。第一，我不是鬼也不是神。”充其量是你家八儿子口里的老妖精，还不是现在，你没说我就不提了，“我是一个普通人。您赐我一杯鸩酒，三尺白绫，甚至砍头都可以要了我的命。我也曾经领教过宫中的板子，若非相救及时，恐怕您也不会有机会听我这片面'妄言'。我的生命只有一次，和这里所有人一样，我非常的怕死，也很容易就死。相比较而言，我的生命可能更脆弱。因为，这副身体并非本来的身体，而我的灵魂已经残破不堪，无法承载对一般人而言算是轻微的刺激或者伤害。想必您也知道我在十四阿哥府上大病一场的缘由。”斜挑了嘴角，略带几分讽刺，鄙视老康！

　　“第二，我只是陈述我的来历，并不要求您相信。听说您是一个圣明的君主，拥有极高的智慧。但是根据我的观察，这个世界很难接受我的来历，这也是我一直隐瞒的原因。但是，我愿意做一些事情来证明，或许我来自一个不同文明国度的地方。除了，您已经看到的，我的文字和这里的不太一样之外，我还可以用数学来证明。您这里有很多精通数学和几何的洋人，这在我的世界是一项基本的技能，很小的娃娃就需要掌握。所以，我希望这种不同能够证明我来自不同的文明。”

　　除了胤衸，康熙和阿哥们已经听得云山雾罩。康熙唤来汤若望和另外一个葡萄牙传教士，敏弘流利地用法语和拉丁语进行了简单的介绍。说法语的时候，还仅仅是惊讶，当换成拉丁语时，两个人已经惊呆了。当年情破之后，负笈远游欧洲，求学德意志的时候，敏弘为了了解法国的历史，可是很下工夫，学习了这门语言，想不到用在这里救命了。

　　即使是多年以后，对于当年经历那一场奇特的自我介绍的皇子们来说，很难相信那是真实的。一个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可以那样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却又让你不得不洗耳恭听。听着不同的，且是截然不同的陌生语言从她的嘴里翻飞出来，听着汤若望一声又一声的惊叹，看着她自信的一挥而就地解决各种数学和几何的难题，脸上流露的光彩的确不是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女子所有。

　　莫非……这就是仙人？

　　22.五年

　　此后经年，无论是五阿哥，还是十七阿哥，甚至是两世为人的胤衸，都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四年过去了，康熙五十一年，朝中政局动荡，十月，二废太子。十三阿哥胤祥病势沉重，闭府不出，四阿哥、八阿哥一干人等，似乎陷入在观望之中。康熙四十七年的新年，已经渐渐地淡忘在记忆里。只有十七阿哥依然孑然一身。年幼的十八也已经进入了青春期，沉默，安静，有礼，而又疏离于父兄之外。身体发育得很快，十三岁的年纪看上去好像十六七，连变声期都过了。相貌越来越像十三阿哥当年，而沉稳从容又胜当年……

　　康熙五十二年春节。又是大年初二。胤衸在景阳宫御书房读书。往年十七或许会陪着他，但是这两年他越来越忙了，人际应酬让他根本就抽不出时间。所以，经常的只有十八自己在这里。

　　摩挲着书页，胤衸心里暗道：敏弘看的倒也透彻，一时的迷恋怎么敌得过时间！人总是会变的。也许有一天，十七会忘记敏弘，忘记对敏弘的诺言。而自己最终也会变成十八阿哥，不再是胤祥了。

　　额娘的怀抱，小时候随侍时的快乐与温馨，皇阿玛对自己的鼓励，四哥的教导，兆佳氏的温柔，还有几个孩子带给自己的天伦之乐，都越来越像是别人的故事，自己更像是一个看戏的。搜索着记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一废时的懊恼颓唐，二废后的心灰意冷，百病缠身，十年落魄，被皇阿玛彻底地忽视，至于后面四哥登基，荣宠加身，一时间几近巅峰，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江湖庙堂，突然变成赫赫有名的怡亲王，如今看来，更像一出看了无数遍的大戏，自己坐在台下，看别人鞠躬散场，却不知何去何从。

　　“你是我的胤祥，永远都是。”笑面如花，伊人已渺。“好吧，留下！”已经两次承诺，竟然都食言了。

　　一起竟是这样的难呵！

　　“我就说每年的这个时候，只能在这里找到十八弟。”粗豪的声音是十阿哥，身后跟着的竟然是九阿哥和十三阿哥。

　　胤衸起身见礼，让诸位哥哥就座。尽管已经这么多年了，胤衸看见胤祥时心里还是别别扭扭。平日里，能躲就躲了。四哥那里却仍然不由自主的亲近。因为胤祥的病，四阿哥这几年越来越倚重胤衸，只是两个人都做得心照不宣罢了。

　　进来一个小丫头，为几位阿哥上茶。胤祥抬头看看，看着胤衸会心地笑了。胤衸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有几分恍惚。

　　九阿哥趁着倒茶的工夫，站起来四处翻看：“十八弟，这大过年的你不出去耍去，有什么好东西勾着你啊！”桌上有本书摊开着，“呦，这是什么书？让你这么金贵的，还包着套？”一看书皮——《西游记》。正要翻翻——

　　胤衸抢上前来，合上书页，道：“西游记而已，随便翻翻。”说完收了起来。

　　老九的眸子一暗，书页翻动的时候已经看到三个字“玉敏弘”！

　　“几位哥哥来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

　　“小十八，你这几年是怎么了？前几年，我觉得你还小，不想说你。这几年你变化得越发大了。和兄弟们也不走动，额娘那里也不常去。就连皇阿玛跟前也没了以前的欢实，天天就翻这些子破书。十哥知道你弓马骑射都不错，布库房里也常去，可怎么就不见你和兄弟们一起呢？我心粗，但是也不能看着你这么下去。晓得你喜欢老十三，我啊，今儿特地把他叫过来，咱们兄弟好好地说道说道。你也不能老这样！”

　　喜欢十三？胤衸心中苦笑，我就是十三，就怕别人看出来我和这个十三的联系才躲着你们的。敏弘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从玉儿变回了本身，那时候两个人就议论胤衸会不会变成十三的模样。如今，五年过去了，议论的都变成了现实。

　　胤祥看看这个兄弟，心里有一种从没有过的熟悉。有的时候，在朝堂上或者在宫里，他也会细细地打量这个据说处处模仿自己的弟弟。看着看着，竟然会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轻轻咳嗽一下，看了看立在一旁服侍的小宫女，对胤衸说：“落蕊在这里服侍的还好吧？”

　　“回十三哥的话，很好。”

　　十三挥挥手，让落蕊下去，对胤衸说：“你我兄弟，私下里就不要来这些虚礼了。十哥说的也对，平日里和兄弟们亲近亲近。眼瞅着你也长大了，该着替皇阿玛分忧的时候了。这几年，听说老十七做了不少事，皇阿玛那里也很满意。你们年纪差不多，又比较要好，多学学吧！”

　　老九突然阴阳怪气地说：“这学，也要分学什么。最近，皇阿玛为老十七的婚事操心啊！这眼瞅着十八弟都这么大了，密娘娘最近也老念叨着，看来好事也快近了。”

　　老十一拍巴掌：“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事儿呢！”上下打量了几眼，“小十八，你这长得也忒快了点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扭头冲十三说，“比你十三岁时还见壮实！有点儿……有点儿十五六的样子！”

　　“倒也是，若不是年龄，简直就是十三弟的翻版。”又是九阿哥。胤衸有一种揍他的冲动。喝了口茶，压住了。

　　老十嘿嘿一笑，看着立在旁边的落蕊，说：“小十八，你这儿放着个——”

　　嗯哼——是老九的声音。老十看了一眼十三阿哥，对方正半眯着眼看他。赶紧转了话头，说：“我说，我给你送俩丫头过来。你也这么大了，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再过两天，哥哥带你去开开荤。”说完，自己先得意地笑了。九阿哥淡淡地陪着笑，十三阿哥听到最后也笑了。看看胤衸，又看看满面通红的落蕊，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

　　胤衸跟着一笑，低头在桌子上无意识地画着，说：“好啊，哪天一定跟十哥出去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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