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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你好……”我捂住胸口,脸色已是惨白不已,声音颤抖道,“请坐,我身子不好,让你见笑了。”蓦地猛然剧咳着,捂住心口深深吸气,忍过一阵锥心剧痛与咳嗽,挣扎道,“你怎么会进来这里?你是……”

  她走上前,帮我轻轻地顺着背,不解道:“你病成这样,怎么还不快请大夫,你相公可知道你病了?怎么我都没听说你病了,看你情形好严重,我马上吩咐人请大夫。”

  我慌忙攥着她的手,心下仓皇,微微讷涩道:“求你不要请大夫,也不要告诉我相公,我的病无药可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撑几个月。你是唯一知道的人,我不知道为何对你说实话,但是请你帮我瞒着,我当真不想他担忧……”

  “什么?”她声音微微地惊,竟有些怅然,轻轻一叹道,“你这是何苦呢?既然有病,就要告诉他,若你平白无故死去,可不叫他更为心痛吗?我看还是告诉他好些,对不对?再说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日后他若知道了,肯定会更加心痛,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才好!”

  “不可以……不能让他知道我性命不保的事,绝对不可以!求你了!”我黯然摇头,但字字说来坚定,微微眨眼,强忍至今的泪终是落了下来了,悲痛难持道,“我也不想离开他……当真不想,只是我的命已然不是我的,对一个随时都要死去的人,能多活几天都是种奢求罢了……”

  “唉……”她蹙紧眉头,深叹道,“孩子,苦了你了,也不骗你,我是闵的娘亲,早就听说你了,只是那段时间你待府里的时日较少,也没有想过来看你,今日一见,果然是情深义重的女子……”

  我默然拭泪,虽自己心下苦痛,却不忍见她伤感,近前劝慰道:“不要同情我,人固有一死,我当真不怕了,深知这世上能够了却夙愿的终是寥寥,但是我已经了却了,能与他相守,就算死……我亦坦然。”

  她双目凝望,幽幽一叹,点头道:“好,很好……真不愧是伊天雪,我儿子总算找对了女人,与夫人一般懂事,冉胤、冉明、冉裕和冉智,也想来见见你这位未来的二娘。”

  “那几个……都是他的孩子吗?”我淡淡微笑,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原来有四子……这样也好,我注定与他没有孩子,如今的身子又岂能生呢?

  “嗯,你养好身子,以后也可以生,纵然有人说你会死,但是我知道事无绝对,我们家闵儿还需要你,所以你一定要坚强,知道吗?万事都要挺下去,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她语气温和,亦夹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怜惜。

  “是……任何都不能太铁齿了,事无绝对,我知道一定能撑过去的,我相信的。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我知道老天一定不会欺我。我从未害过人,连丝害人的心也没有,若非老天真要怪我,就只是因我爱得太深、爱得太痴了。”我颔首轻笑,只是眼中却有莹莹泪光,瞬时滴落在地,老天若真不欺我,又何苦弄到这般田地?

  她亦是轻轻一笑,只是她的微笑,似乎有一丝僵硬的痕迹,言语却依然从容:“是的,一定可以的,老天怎会欺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挺过去,相信自己就对了,你是个坚强勇敢的孩子,我盼望着能抱你生的孙子……”

  “是。”我惊喜至极便有些无措,她的好,让我措然不及,泪水猝然凝住,嗫嚅道,“娘亲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对不对?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这一天,我的心终于在她的安抚下,逐渐转喜,渴望亲情的我,在她身上亦得到了许多亲情,初次相见她待我如亲生女儿,命运是否终于开始好转了?

  公元344年十月,后赵王石虎在灵昌津建造黄河渡桥,开采石料作为桥墩,但石块投下后,便被水冲走,耗用劳力五百多万,渡桥却未建成。石虎发怒,斩杀工匠,停止建造。

  黄河的事最终只是场闹剧,这中间死过多少无辜的百姓,全然没有人会在意,泥石流爆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切却仿若没有发生过就结束了,除了那上万甚至十多万的尸体证明这一切曾是那么的真实……那明月夜下的乱葬坟岗,最后归于一片死寂,只剩下狼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嗥声。而初冬的雪,不知人间悲苦,早早地落了……

  第二日,石虎便回宫,众人一路在雪地脆迎,我呆坐在房里,静待他归来,月末的种种浮过心头,终还是无法平静,汉人的罪,到何时才会是头呢?

  我幽幽轻叹,手旋转着桌上的茶杯,心底的滋味更如适饮的清茶,微苦微涩。不断地问自己,若强行与他在一起,心还痛,那可如何是好?这是对爱情的考验抑或者是老天的惩罚?

  “天雪。”话音未落,身形已经冲进房间,苏蔡黑眸中闪过一丝湛然,欣喜若狂道,“天雪,我刚听到你回府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我天天担心你会出何意外!”

  我心蓦地深深一震,凝目不语,良久才缓缓地道:“是啊,我平安回来了,你呢,最近在做什么?可是娶妻了?”声音虽是力持平静,却无法掩饰再次见他的欣喜。

  “娶妻?”他一时错愕,双眸倏那黯沉,失落地道,“我为何要娶妻,心既然已经放在你身上,哪有收回之理,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不嫁给我,但是……我终还是会等你。”

  我看得大恸,却想不出一句来安慰,一时默然……只得复笑言道:“相见便是高兴,我们不提那些了,你过得还好吗?苏蔡,不如我们结拜做兄妹吧,你意下如何?”

  “兄妹?”他眉宇之间隐有怅然之色,眉睫一扬,微微一笑,道,“若你想做兄弟也无妨,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你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即便我不能爱你,那也没所谓,兄妹这主意当真不错……”他的笑容,十分僵硬,我看得分明,却不想揭穿,只是眉梢微扬,轻笑道:“好,若相公来了,我与他说说,想必他也会同意。”

  “他回来了,在前厅,稍候便会赶来,他有四个儿子,你可知?”他蹙紧了眉,声音却维持着平静的温和。

  我收回笑靥,微微垂首,放下茶杯,心绪起伏不定,面上依然不见任何喜怒,淡然道:“早知道了,我不介意,反而替他高兴,因我不能与他生小孩,他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怎么了,忽然提起这个?”

  “你想清楚便好,我还怕你想不明白。”他语气依然清淡,随即,幽幽轻叹,“你当真能幸福吗?若是跟着他幸福也就罢了,我只怕你不会幸福,你心里装得实在太多了……太多了!”

  我静默片刻,复又抬眸定定看着他,微带几分自矜,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人的心,若装了最爱的人,其他的一切就轻如尘雾了,这种感觉你也懂,不是吗?除了与他有关的东西,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抛弃,都可以!同样,除了他,我谁也不会爱,心已经全部留给了他,别人想进来亦是枉然,你可懂了?”

  他微微错愕,想必心下已有些明白,黝黑的眸子中散发出坚毅的光茫,含笑而言:“你说得没错,我翻然醒悟了,只是心中仍是希望你能幸福,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当然你不愿意我永远等着你,结拜的事以后再说吧?”

  “嗯,你回避吧,我不想要他有任何误会。”我直言不讳,却心虚垂首,斜睨着他伤痛的眸子,不禁微微怅然,他看似宁静,那眼神望去却是深邃难解,虽在咫尺,却又仿佛空气般,触手可及却什么也不可能抓到。

  屋外,漫天飞舞的大雪纷纷飘落,衣衫与长发在寒风里微微地飘动,倚着栏杆,涣散而迷离的眼眸此时更是了无生机,身子蓦地被人紧紧从身后拥住。

  “你回来了,这一路还好吗?”我头也未回,声音亦是缥缥缈缈,很轻,似乎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冉闵微微有些激动,但很快抑制住了,只长长一叹,贴着我耳畔低声道:“你未听闻吗?大王斩杀工匠,停止建造,你呢,又在想些什么?在房外头吹着凉风,小心身子病了。”

  “下雪了,这是冬天来的第一场雪,尤其是夜晚时下得更凶。”我内心痛苦惊慌,手也在微微发颤,我在害怕……怕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那该如何是好?

  他闻言将我搂得更紧,仿佛想将我融入他的骨血之中,柔情道:“别怕,有我在……一切苦难都已经结束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有任何苦难了,若是有,就让我来替你背负,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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