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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看小丫头走远,她转过头来,握住我的手,欲言又止。

  我冲她一笑:“你当我还会吃你的醋?快看看他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吧。”

  我慢慢地走回翠云馆,独坐在院子里愣神,

  本来以为,就此可以做十三最好的朋友,不谈风月,不论过往,像往常一样,在彼此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大闹。

  可如今方清楚地感到,我们恐怕都回不去了。我做得到,但一时忘不了;他本坦荡,此时却再难放下。

  奂儿悄悄地走到我身边,轻声回道:“主子,有个小太监求见,说是有信送来。”

  我霍地站起,又惊又喜又有些怅然——到底是十三,我早该想到,他怎会拘泥于那些纷乱的感情纠葛,原来我竟错估了他。

  那小太监笑着打了千,递过了封信:“爷儿说刚刚启程,事务繁忙,所以今儿个才给格格消息,请您见谅。”

  我笑着点点头,让他下去领赏,自己捧了信回了书房,关了门,准备独自享受这一刻的欣喜。

  封皮上没有落款。我深吸口气,展开信纸,不禁一阵眩晕——满纸都是完全陌生的字体。

  稳了稳心神看下去,原来终究不是他,而是他——那个和我一样执著的男人,太子爷。

  我自嘲地大笑起来,也无心再看下去,躺在床上蒙头便睡。在失去意识的的前一刻,我迷迷糊糊地决定:有些往事要轻拿轻放,有些哀伤不得不忘。

  二月,天上开始飘起小雪。

  我带着奂儿,缓缓地沿着湖边往回走。故宫的雪景也自有其大气华丽之感,让人不由得不沉醉其中——我避免触碰有关这湖边的回忆,晃去脑海中极力要蹦出来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轻轻地哼起歌来。

  奂儿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我回头一望,却见她竟冻得哆哆嗦嗦,忽地想起她却是从南方来,每到冬天总是有些恐寒,比不得我从小在东北长大,忙帮她搓了搓手,领了她到附近的晨莘阁暂时暖和身子。

  谁知,刚一进门,就见一个高挑的女人背对着我们,旁边一个丫环正帮她打扫身上的雪。

  那女人转过身来看到我,我们两个不禁同时挺了挺背脊——十三福晋。

  我笑着冲她点了个头,她却是几不可察地颔首。好一个傲气十足的女人!我不想再理她,兀自在屋子另一角坐下来,看管阁子的丫环奉上热茶和手炉,我硬塞在奂儿手里让她取暖,却见她的手背都冻得肿起来,着实吓了一跳,忙叫她跟了那丫环去敷上热帕子。

  却听得那边十三福晋的丫环尖声道:“这伞到底是南方物事,却不能遮雪,现下破了,好不可惜。”

  十三福晋淡淡地道:“府里那么多好玩的物事,坏了一两件却有什么打紧。”

  那丫环笑着接道:“要说爷儿对福晋上心得很,只怕把南方的新巧玩意儿都搬回咱们府上了。”

  十三福晋只轻声一哼。

  一字一句都清楚地钻进我的耳内,我不禁摇了摇头——难道她以为,只凭这几句话,便可以如愿地伤了我,让我痛个半日?可我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哀。

  毕竟,只有一颗不满足的心,才需要这样来掩饰自己的无力。

  我悄望着十三福晋漠然的脸,这个女人,不过比我多了一个地位、一个称呼而已呵……谁都一样,没有谁赢得了那人的心。

  想到这儿,我心中真的升起些许苍凉之感,遂再也坐不下去,起身便出了门,临走前送给十三福晋一个大大的苦笑,她若聪明,便会明白;她若愚钝,就让她觉得胜了我这一回好了。

  外面的雪纷纷洒洒,撕棉扯絮般扑面而来,我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但仍然不想停下脚步,只艰难地向前迈去。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我抹抹脸,抬头望了望漫天飞舞的白色蝴蝶:这雪花曾经是老天的眼泪么?还未滴落便已冻结,还未风干便须坠落。

  忽地,一件外袍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回头一望,八阿哥正静静地看着我,雪片卷起他的衣袖,轻轻地拂过我的脸,让我霎时觉到一丝温暖。

  他动动嘴唇,轻声道:“自己这么走下去,不冷么?不累么?与其独自一人,何不找个人结伴而行?”

  我只冲他一笑,道:“你错了。自己慢慢地向前走,并不累;不得不选择和谁一起走,才让人疲惫不堪。”说着仍是走进雪中,身后传来的是一声叹息。

  前面是一座花坛,里面挤满了枯枝败叶和厚厚的积雪。八阿哥仍是走在我身边,只是低头不语。

  我慢慢地踏上花坛,在那窄窄的一条边上小心翼翼地走去——不禁想到,上一次这样走边边,是什么时候了?那时的我,如今却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一时身形有些不稳。

  下面的八阿哥适时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扶着我,直到我走下花坛。

  我俩回头看看坛边积雪上留下的一串方形的脚印,都是微微一笑。

  他抬手圈住我的肩向前继续走去,而我也不想挣脱,两人似乎都觉得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忽地想到,我的老爸和我最好的哥们儿,都曾这样轻轻地揽着我……

  马上就要出了花园,八阿哥拍了拍我,笑道:“你若倦了,就别想明天的事,只今天开心就好。”

  一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会意地点点头:“自当如此。”

  自此,八阿哥每隔几天就会来翠云馆,果然再没提起过我暂时不想触碰的事。有时候独自一人在院内喝茶,有时候陪我去看看十格格,有时也带上十阿哥。

  两个人要么带来些民间的小吃,害我狼吞虎咽撑破肚皮;要么抱些新鲜怪异的冬生花草来装点庭院却都差点被我养死,只能任他们对着那些蔫头蔫脑的植物笑个不住,之后赌气地抱去了给叶子——那女人仗着自己擅长这个着实鄙视了我好半天,直问我怎么做到把个仙人掌的刺都养没的。

  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后,在我的提议下,我们还一起在院里堆了个以十阿哥为模特的雪人……

  开心么?我想是的。有叶子,有十格格,时间平缓的划着,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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