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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她看着面前的零食扯出一抹轻笑,弘晖,他家八叔是不是好够意思,知道她不能张罗他的零食,就帮她买了好些东西给他送来,跟她默契度100%……他知道,每年她都要为小娃娃准备零食,他知道,只有这件事,她非要用自己的工钱买,他知道,只有这件事,她做起来总是有些落寂,他更知道,不在她面前刻意提起来,如今,他又知道,她出不了宫廷,买不上零食,所以,只好由他代劳,她敢肯定他是用她藏在他衣柜里的,自己的私房钱,帮她买的零食……

  她还记得昨天夜里,他跪得可怜兮兮的膝盖,她趴在他背上,他一浅一深的步子,他只肯给她的一个音节,她知道他在撑,为九爷,为十四,为她,为好多人在撑……

  “……四爷……”她垂下头,叫出一个该被砍脑袋的称呼,但是,在她的概念里,四爷会比雍正大人好沟通的多……

  “……”面前的人只是侧了侧目,并没有出声打断她的称呼……

  “能不能……”

  “不能。”这声打断来得突然,似乎一刻也不能多等,即使在小娃娃的幕前……

  她一怔,愕然地看着面前硬声截断她的话的皇帝,哽下来的话卡在喉咙里,刺痛得厉害……

  “朕坐得天下,须是稳稳当当,朕不许有丝毫微词。”

  “……”她皱着眉头,听不真切……

  “他是否曾同你提过,先皇过世前一天密招他的事?”那声音失了先前提到小娃娃的柔和,一板一眼绷直了每一根声音的线条……

  她张了张唇,完全听不明白他说的密招是什么意思……康熙大人过世那阵子,她根本见不着他的人,只隐约记得有一天晚上,他回来的好晚,她已经睡下,他却把她从床上闹起来,一只冰凉的嫩手坏心眼地往她衣服里爬,冻得她一阵乱抖,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坐稳身子,就被他抓着她的脑袋往他胸口塞,唇角挂着好轻松的笑意,她睡得迷迷糊糊地,他身上风雪的味道,让她把鼻子皱地死紧,头搁在他肩头上胡乱地蹭了蹭,擦了一把快要流下来的口水,迷蒙地听见他低低一笑,说了一句:“我果然是太没出息了。”

  她当时咕哝了一句:“嗯,好,有前途,继续发扬广大,争取超过我,阿门。”歪过头,继续睡得畅美,第二天醒来,翻一个身,没抱到她的佳人,只觉得被塌还透着微微的暖,她从没想过,那天是他见过什么人后的反应……

  康熙大人?对他说了什么吗?才让雍正大人这么在意……

  “你知晓?”冰凉的声调又响了起来,让她的心着实一惊……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即使这样毫无说服力……

  “……”他沉默了一阵,凉凉地转过身,朝她斜视了一眼,“既然如此,你便呆在这儿吧,宫里规矩甚多,你似乎也没有遵守的意思,朕也不愿再听着你又捅任何篓子。”说罢,他再瞅了瞅小娃娃的坟冢,皱了皱眉头,看着把脑袋低得越发下垂的她,终是垮开了步子,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她看着那块挂在雍正大人腰间的玉佩,这才知道他收回去的用意,她是想换一个地方押解她,也不想她再到处乱跑,给他惹是生非了吧……

  她微微瞥了一眼弘晖的墓,咬了咬唇,即便是弘晖,也该是第一次瞧见他阿玛如此冷冰冰的样子吧……

  话说,夏春耀由于“假借”皇帝信物,“祸乱”宫廷后,被“押送”黄花山,判下的“无期徒刑”,玉佩被收走了,某贴×药大概觉得逃跑无望,于是,再度秀出自己蟑螂生存本领,一个月内搞定周围的太监哥哥们,证实了自己完全没有上限的亲和力,然后,隔山岔五地打一大桶水,背上毛巾,跑去给小娃娃“洗澡”,结果,小娃娃的墓碑被擦得光洁溜亮,她则骄傲兮兮地叉腰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成果咧嘴乱笑,大概她这招帮人擦澡的技术被人盯上了,每每要打扫其余墓碑的时候,就有几个太监哥哥叫她去帮忙,她却万分不够义气地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巴里还嘟哝:“我胆子小,我怕坟墓的!”

  她说她坟墓?他们是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怀疑她的嘴巴?她如果怕坟墓,那那座被她擦得都快成镜子的墓碑是个啥,她如果怕坟墓,那为啥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见她捧着个碗,坐到那座坟墓前,还吃得津津有味,最最恐怖的就是,每天吃完饭,就开始对着那座坟冢唧唧歪歪,好几次把巡逻的太监们吓得以为鬼魂再现,直接导致墓园的尖叫指数节节攀高,搞清楚,他们这里是墓园,尖叫指数太高,传出去实在不利于广大人民群众的身心健康……可是,某个自私自利,毫无人性的家伙,显然对全民的身心健康毫不关心,还是径自帮小娃娃擦着澡,同他八卦,捧着碗,像民工似地坐在他身边吃,如果不是天越见冷起来,估计她随时有把枕头背过来的打算,顺便制造更多半夜惊魂事件……

  雍正元年的第一场雪,是在十一月飘下来的,她正捧着饭碗往嘴里趴饭,顺便向那座不发一言的坟冢抱怨,今天厨子哥哥放太多盐了,害她不得不使劲啃饭,她早就猜到厨子哥哥是怕发不出工资,所以克扣他们伙食,把菜钱省进自己口袋,只能多撒把盐,让他们多吃点米,第一片雪花,就如同雪上加霜的盐粒一般,掉进她的饭碗里,她怔了怔,抬起脑袋来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正肆无忌惮地把回忆的垃圾全部丢下来砸人……

  她被砸得没了语言,又无处可躲,只得搁下碗筷,轻轻地往后一靠,依上小娃娃的墓碑,用手肘撞了撞他:“喂……下雪了耶……”

  好半饷,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搁在脚边还没吃完的饭渐渐被覆盖上一层冰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碗雪饭已是呈现在她面前……

  “……要是我们还能一起打雪仗就好了,叫上你家八叔,他最笨了,就知道看书,写折子,肯定打不赢咱们,肯定和那年初一一样,被我们扔得满身雪,唔……不过,还是不要欺负他,他这个人乱会报复的,要是我们用雪扔他,他肯定要闹别扭,不给咱们买零食吃……你是说吧?”

  瞥了一眼那碗已经盛了半碗雪的饭,她打了一个哆嗦,只好抱着自己的手臂,把脚也缩了起来,好冷……她好想念她搁在宫里的暖炉,她压在枕头下的情书,两个多月过去了,说不定因为雍正大人觉得不放心,派个人去清理过她的房间,而那些东西就变成呈堂证供暂且收押了……

  她对着手心哈出一口白雾,站起身:“我去把房间的被子给拖出来……冻死人了……”说完,她弯下身拿着碗筷就往管事的主屋跑,冬天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刚刚还灰着的天,此刻已全黑了下来,她的脚步挪得飞快……

  其实她很怕,真的很怕,打小连鬼片都不敢正眼瞧,一到关键镜头就捂眼蒙哄过关。可现在,她的四周都是坟冢耸立着,竖着的,地下躺着的都是她不认识的人,风一刮来一阵呼啸声,阴冷阴冷的,她房间的木门,有些老旧,风一过,发出有些刺耳的吱呀声,晚上睡觉时,她总是把被子蒙在头顶,使劲打抖,她怕的要死,只有死粘着小娃娃才觉得好些……

  “沙拉”石子路的草丛里传出一阵异样的窜动,她挪着冻麻的脚,倒抽了一口气,她那正准备慢镜头回放自己看过的所有鬼片镜头的脑袋正要开播,颤抖的唇瓣正要发出一声纯女性的尖叫吓哭所有正在吃饭的太监哥哥,一张大掌却即时招住了那张“祸从口出”的嘴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鬼鬼鬼鬼鬼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鬼鬼鬼鬼鬼啊!!所有的字眼全被罩在手掌下浓缩成了“唔唔唔”。

  “……卑职……”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一个会说“卑职”的鬼啊!!

  “……卑职奉主子之命,带您出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一个还奉了大鬼的命令,要把她拖走的鬼啊!!

  “……夫人……您能不能别再踹卑职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呃??”一个叫她“夫人”的鬼啊!!!唉?夫……夫人……好诡异,又人老珠黄的称呼啊,阿门……她什么时候升级成夫人了,“

  唔唔唔唔唔唔!!”她指着自己嘴巴的手,侧了侧身,只觉得身后的人一身黑衣,她翻了一个白眼给她看,示意他,再不放手,她就要驾鹤归西了,这个夫人她就彻底当不成了……

  “……卑职失礼。”那人见她终于反应过来,收回了手,抱拳向她示意,“夫人,请随卑职出门。”

  她狗喘气地呼吸了好一阵子,看了一眼,被她一紧张扔出去老远的碗,和撒了一地的米饭,再回头看了一眼,穿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衣人,严肃地别了别嘴,对于面前这位不知道是哪里拍电影跑出的来的临时客串演员抱着极其浓厚的兴趣:“我说,大哥,这是你的业余爱好,还是你的正规职业?”

  “……夫人是指何事?”那人顿了顿,显然和她沟通不能……

  “就……行侠仗义啦,路见不平啦,然后顺便英雄救美啦……”她总算碰到所谓的大侠啦,只是在她这黄花菜都快彻底歇菜的时候……

  “……夫人说的这三件事,卑职都没做过。”

  “啊?那你现在是在干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哦,这样……青山不改绿水常在,我们后会有期,请,阿门!”她学着抱拳,做出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姿势,然后身一转,立刻蹲身很没前途地去捡自己打破的碗碎片,开玩笑,半路杀出来的黑衣大哥说要她跟他走,简直就是调戏良家妇女,顺便考验她对男朋友的忠贞程度,她又不认识他,当她是低能还是弱智,跟他走,阿呸,要是有行侠仗义的帅气哥哥,早在当年她卖身葬父的时候就该出现了,现在才出现的,那肯定是有技术含量的人口贩子,说不定一个转身就把她卖进青楼,然后被老鸨发现自己被开过包了,不值钱了,然后被狠扁一顿,拖去当使唤丫头,唔……这个人生太刺激了,还是不要,她宁愿每天打抖,陪小娃娃聊天……这该也不是雍正大人想出报复她祸乱宫廷的阴谋诡计吧?

  似乎知道她并不信自己,那人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将一直藏在身后包袱里的东西,从背上卸了下来,三下两下打开,直接塞到她的面前……

  东西不多,只有两样,一件旧兮兮的白色毛裘,被烧焦的那一块,盖上了些银白的雪点,却越发显得刺眼,一只小巧的暖手炉,已被加好了炭,在雪天里撒发着热度,被那人捧在手里,呈到她的面前……

  她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抽了抽冻红的鼻子,她知道,那是除了他,别人给不来也学不来的温暖,伸过手去,一把拽过那只她一到冬天就离不开的暖炉,捧在手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裹上那件她一穿就拖地的白裘……

  “夫人,卑职已打点妥当,请您随我来。”那人一指离得还有些距离的大门,示意她赶紧随他离去……

  她这才认出这把声音,那年他感冒的夏天,在他别庄的书房里,她也听到这位大哥带来京城的急报给他……

  “我可以随便爬出去吗?”她可是皇帝大人亲自押解的大牌钦犯,没道理这么没存在感的就被拖走了吧?

  “卑职不知,只是奉命行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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