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楚湘云 > 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 | 上页 下页
二一五


  温杯注水,专注地守着,在最合适的时间打开盖子,清新的茶香霎时弥漫了屋子。抬头微笑相邀:“来尝尝九弟弄来的白毫银针。”

  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凝神细看,茶水清澈明亮,烛光下近乎无色,杯底沉着一簇浅碧的幼芽,啜进一口,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喃喃道:“象是春天的味道。”

  他轻笑一声,魔术般地拿出一个白瓷小攒盒放到桌上,内装几色蜜饯果脯。

  恋恋地一样一样望过去,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拿过盖子盖上:“我洗漱过了。”都是她爱吃的,而且已经好久没吃过了。

  见他眉毛一挑,笑得戏谑意外,忍不住嗔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只馋猫?只会吃?”

  “当真是只馋猫倒好了,总还养得起养得住。”轻叹,竟似颇为遗憾。见面之前,他有些惴惴的。在畅春园,她打断了他好容易鼓起勇气的当众告白,他知道她是为他着想,不忍让他为难,也怀疑她不信任他。发生过那么些事情,虽然她说从来不曾恨他,心里大概还是留下了阴影。幸而,他们还能相处如昔。

  她笑了笑,安静地品茶,过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唤道:“胤禩——”

  他也正好开口:“楚言——”

  两人都是一愣,相视而笑。

  “你先说吧。”他的眼中流淌着温柔和爱惜。

  迟疑地,她问道:“这些天,你还好么?皇上对你可有——呃,可有不同?”过去几天,她有意地不去想一些东西。可来这里的路上,重温一遍那天在畅春园的过程,突然有个不好的感觉,她似乎做错了什么。

  “皇阿玛对我一如从前。”不太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皇上对四爷和十四爷,可有什么不同?”

  他想了想,摇摇头:“看不出来,就是给四哥派了个差事。你在愁什么?”

  她咬着唇,没有回答。虽然打过几次亲情牌,她一直是把康熙当作一个皇帝来周旋。即使他老人家言语慈爱,暗中纵容,她也会提醒自己不可在一个皇帝身上寄托亲情和幻想,不敢真把他当作一个人一个父亲看待。她的亲情牌每每能够奏效,是否因为康熙也渴望着从子女来的亲情?除了未来的明君和良臣,他希望阿哥们成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儿子?他可是希望着儿子们的信任依赖,等待他们对他袒露心扉?她一直为胤禩抱屈,惋惜他和康熙之间缺少父子式的互动,她是否因为一时的懦弱和逞强,断送了他的一个难得的表现机会?

  颓然地用双手捂住脸,她喃喃道:“对不起!胤禩,对不起!如果没有我——”她常提醒自己小心,切莫带给他灾祸和伤害,却原来她的出现和存在就是他的弱点,她的任性和冲动造成他的麻烦和劣势。

  “傻瓜,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拉下她的手,将她拥进怀中:“若是没有你,我这一辈子就算再多的富贵权势,日子也是过得暗淡无光,了无意趣。”她就如一道彩虹,在他灰蒙的生活中横空出世,光亮绚烂了他的世界。他才知道生命中有这么多的色彩和滋味。

  “胤禩,你要知道,皇上——”她该劝他信任康熙的父性,努力培养父子之情,还是提醒他小心康熙的无情,小心防范欲擒故纵?

  轻轻揉了揉她的前额,他故作轻松地笑道:“别想了。操的心太多,这里起了纹,可要显老。”为难的话,不该说的话,他不要她说出口。

  定了定神,她放弃提点他的打算。即使明知结果,她也该相信他的能力和坚强,做不了他的军师和智囊,又何苦多说多错,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凑在她耳边,他悄悄问:“你并不想做佟楚言,是么?如果能摆脱这个身份,你可愿意?”她被送到佟府,少了重重警戒防守,照说行事更容易。可他在宫里经营有年,在佟府却没有根基,况且佟府的下人多为家生奴才,很难收为己用。承担着看守她的职责,佟家也会对他设防。他不得不改变计划,试图说服她,取得她的合作。

  沉默了一会儿,她摇摇头:“我不想再冒险。”

  他正要开始劝说,吱呀一声,九阿哥在门口探入半个身子:“后面那屋里的炕烧热了,你两个倒不如换到那屋说话,也暖和点儿。”

  早发觉她两手冰凉,八阿哥很感激弟弟的周到,拉着楚言穿过过道,往他说的那间屋子走去。

  屋里铺天盖地的红耀了两人的眼,下意识地扭头,视线相撞又连忙掉开。两人眼里都有着尴尬窘迫,又有些莫名的跳动。

  这房间竟是仿着新房布置的。对九弟的故意安排,他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该气恼。心里的某一处,他仍在悄悄地希望将来,他和她能有洞房花烛的一天。可是,顶着佟楚言的名字,她已经是另一个男人的未婚妻子,如果事情不能像他希望的那样发展,他又怎能因为一时冲动为她埋下祸根。

  悄悄地望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似悲似怨似嗔似恼,他有些不安,最怕她以为是他授意九弟这么做,连最后的一点默契也被断送,拉着她欲往外走:“我们还是回花厅去吧,让九弟拿几个火盆来就是了。”

  “这屋暖和。”她头也不回地盯着那对龙凤喜烛。

  他也跟着看过去,眼睛突然就被那烛泪烫了一下,酸疼又无法发泄,满室的大红有如火焰一般烤着他的心,喜庆的刺绣图案都像是刺人的嘲弄。

  胸中突然腾起一股对九弟的怨气,他走过去,伸手欲扯那喜红的幔帐,却被她拉住。

  “我愿意。”

  他浑身一震,呆呆地望着她,象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目光晶莹,嘴角轻扬:“我愿意。胤禩,你要我么?”她爱这个人,发生了这么些事,仍然爱他,今生今世大概再也不能这样爱另一个男人。他们在一起可以那么和谐快乐,却从一开始就失却了白头偕老的机会。小心谨慎地走到今天,不想发生的仍然发生了。从今以后,他和她都要面对各自多桀的命运,为什么不能在最后的时刻放纵一下自己?这生中应该最宝贵最幸福的夜晚,难道不应该交给最爱的人?

  瞳孔转深,心跳加快,嘴唇突然有些发干,喉咙有些艰涩:“我要你,想的发疯。可是,你想明白了么?你可知道,如果——从今以后,所有事再不同从前。”要了她,他就再也不能放开她。她真的愿意把一生都交给他么?

  “我知道。我愿意。”她答得任性。接受了一段强加的政治婚姻,并不等于她就接受了强加的命运,也不等于她从此就顺服于这个时代强加给女人的枷锁。不讨厌阿格策望日朗,可也不敢幻想他们能组织一个幸福的家庭,他们之间有一条深沟,太多的分歧,和未来可怕的冲突,不在乎再多一件。这段恋情有着太多的理智和克制,有着太多的委屈和不甘,为什么不能来点冲动和激情?

  满室耀眼的红色刺激了她心底的那点疯狂因子,绝望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有一个夜晚。

  她眼中不顾一切的狂热点燃了他心底压抑多时的渴望。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所有的问题,都先一边去吧。

  九阿哥办事周到,连用来检验落红的白绫都预备下,被他顺手拿来为她擦拭。

  看见那点点落红,他的手一顿,随即身心都被无边的喜悦和满足淹没,耳中听见一声嘤咛,连忙探身将她搂进怀里安慰:“可是弄疼你了?”

  她脸上潮红未退,害羞地不肯看他:“还好。”

  “只是还好?”他突然起了捉弄之心,笑得戏谑。

  她的脸更红,快与身下的床单有一拼:“很好。”比她原想得还要好,他很温柔很克制,好像,也很有经验。

  见她突然有些闷闷不乐,他不敢再行逗弄,只轻轻拥着,无限怜惜地爱抚着怀中的羊脂白玉般的身体。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她玉臂轻舒,揽住他的脖颈。唇齿缠绵,辗转厮磨。

  “天一亮,我就让人送你出城。你不能再回去。”他果断地修改了计划。原本,明早会送她回佟府,如能劝说她接受他的安排,过上几日悄悄把替身送进去,接她出来,这一次就算演习,让她熟悉出府的路径。

  从一开始冒出这个李代桃僵的主意,他就知道,最难的不是让她逃出去,而是以后的岁月里不被抓回来。知情的人越少越好,能够用的只有对他死心塌地口风又紧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人,甚至不能让九弟察觉蛛丝马迹。幸而有着几年时间,他能够在宫里一点一点地布置。本以为虽不能说万无一失,也有八成把握,谁想行动开始之前,她却被从宫里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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