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楚湘云 > 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 | 上页 下页
二〇二


  楚言笑道:“四爷,歌虽是我唱的,我可没嚷嚷要捉泥鳅。您瞧瞧,这田里可有女子?大家闺秀,做这种事情,德言工容还剩什么了?”

  “念点书,别的没学会,就知道拿来和我顶嘴。得,你好好呆着,泥鳅我来抓。回去你好好作出几碗泥鳅菜来。”四阿哥决心一展雄风。

  “是。四爷,你可小心着点,水田里弄不好有蚂蟥。”楚言带着小岚在田边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坐下,坏心地等看热闹。

  四阿哥当真脱下鞋袜,带着小峰下田去,先从那些孩子手上买了一个鱼篓来。只看那个孩子吓呆惊傻了的样子,楚言猜这位自诩知民间疾苦会过日子的四爷,出手大概也是颗金瓜子。

  小峰以前跟着村里的大孩子捉过泥鳅,本是熟门熟路,热心地指点着,告诉四阿哥干这活的技巧。四阿哥悟性甚高,一点就透,可真到自己去抓,却又不行。好不容易看准了下手,刚刚碰着,就被它跑了,脸上还溅了几点泥水,一个用力过猛,差点栽进泥里。小峰要分心照顾他,抓住两条,居然还被跑掉一条。那几个农家孩子看到一位锦衣公子下田摸泥鳅,都停下来伸着脖子看希奇,见他们空忙半天,洋相百出,没有斩获,忍不住发出善意的嘲笑。

  小岚也悄声笑道:“四爷真笨!”

  “嘘!”楚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让他听见!四爷可是死要面子的人。”

  折腾好半天,一无所获,还踩坏了一片秧苗,四阿哥大失颜面,也有点累了,有些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发现三个随从想笑又不敢笑一付忍得很辛苦的样子,十分气恼:“主子有事,奴才服其劳。都给我下田抓泥鳅去!”

  “啊?!”三人一脸苦相。

  楚言连忙板住脸,一本正经地劝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四爷的英明神武自然要用在军国大事上,何苦在小事上较真。四爷御下有方,一向最讲究分工,三位大人把工夫花在武艺骑射为四爷办差上,抓泥鳅的功夫只怕没练过。”

  “是啊,四爷,奴才们连田也没下过,恐怕一步就是个马趴,白白叫那群小鬼笑话了去。”

  “哼!”四阿哥虎着脸,对楚言伸出一只手:“拉我上去!”

  “是。”楚言乖乖伸出手,不等他抓住,又抽了回去,藏到身后。

  “怎么回事儿?”

  “四爷,您一手的泥!还有啊,您那么重,我劲儿又小,万一没把您拉上来,倒被您拽进田里去了,咱们今儿的脸可就丢大了!”

  四阿哥气得乐了:“你这个小脑瓜子,成天不想好事!”

  三个不肯下田捉泥鳅的奴才连忙过来殷勤地拉主子上来,不知哪里变出来一条干净毛巾,又用水囊取来清水让他洗脸洗手洗脚。

  小峰年轻好胜,挨那群孩子笑话,憋了一肚子气,去了四阿哥这个包袱,抖擞精神一口气抓了十多只泥鳅。

  卖给他们鱼篓的那个孩子走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四阿哥给的钱太多,索性把自己那一篓泥鳅连着鱼篓都给了他们。

  楚言笑眯眯地道了谢接过来,发现沉甸甸的,竟有大半篓,连忙把小峰叫回来:“别抓了,这些够吃上十天半月的。”

  小峰听话地回来,把鱼篓交给跑过去的小岚拿着,坐下穿鞋。

  四阿哥踩坏了农家的庄稼,有些过意不去,打听这片田是谁家的,让留点钱做赔偿。

  虽然没能亲手抓到半只泥鳅,四阿哥心情倒还不错,望着这青山绿水,突然说:“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个别院,你我就做俩富贵闲人,倒也不错。你说呢?”

  楚言一愣,摇头笑道:“四爷是大清的贝勒,也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想做富贵闲人?只怕皇上不答应。”

  “皇阿玛身边能人多,左膀右臂轮不到我。贝勒?你以为我稀罕这个贝勒么?”四阿哥口气淡下来,还有点负气的意思。他心里还真没看重过这个贝勒。当初封爵,三哥封的是郡王,他和五弟七弟八弟封的是贝勒。人们都说老八是向上封的,而他是向下封的,足见皇阿玛看重老八,不喜欢他。皇阿玛还借题发挥,说他喜怒不定,对他表示失望。从那以后,他就常常被用来和老八比,做老八的陪衬。老八的贤德能干比出他的少有作为,他的不近人情衬出老八的会做人得人心。八弟并没有得罪他的地方,可突然被出身低下从小没正眼看过的弟弟压在了头上,他心里不是不气恼的,还不能露一星半点,否则,更让人嚼舌头。这个贝勒的爵位,倒像是他的委屈的开始。

  好像是误进雷区了。楚言小心翼翼地说:“皇上是很器重四爷的。”

  皇阿玛曾经是很疼爱他的,可自从——四阿哥摇摇头,把藏在心底的牢骚重新压下去,盯住她的眼睛:“怎么同皇阿玛说,是我的事。我只问你,愿不愿意?”他的差事其实早几天就办好了,她的病也好了,他拖着不肯启程,只因想不好拿她怎么办。把她蓄意逃跑的事遮掩过去容易,皇阿玛哪怕心知肚明也不会真治她的罪。可她得罪了太子,回到宫里,除非太后还像从前那么护着她,不然可有苦头吃。还有,她和阿格策旺日朗的四年之约眼见就要到了,和十三弟的婚约又悬在半空中。桩桩件件都够让人操心。要想永远护住她,也许只有一个办法!

  皇阿玛必要恼怒,打骂还是轻的,也许还要革了他的爵。用个贝勒的称号换得与她相伴的日子,他觉得值得!找回她以后的这些日子,他很快活,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在快活了,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够在清晏园一直这么住下去。他愿意,可她呢?

  他目光灼灼。她明白过来,他在给她一个机会,一个选择的机会。虽然不清楚因为什么,可她相信他突然想做富贵闲人并非矫情。中国的知识分子传统上受儒家和道家的影响最深,受打击受排挤时就想着归隐田园寄情山水,有机会跻身庙堂了就决定要治国平天下。何况,他是皇子,庙堂还不就是他的老家?又不是被放逐,几时想回去都可以。就是这避居山野,也有可能是以退为进的一步。

  而她是个女人。在这里,女人的一生一经决定就无法改变。迈出那一步,她再也没有退路。再说,与另外两个人的温和尊重不同,他刚冷强硬。一日要她,哪怕在她脖子上套上木枷铁链,用拖的,他也会逼她跟着他走。几时不要她了,他也会弄个箱子把她关起来,在箱子上刻上他的名号,把钥匙挂在自己腰间。这种事上,她错不起。

  她久久没有答复。他的目光锐利起来,眯起眼,淡淡地催促:“你只需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又是一个“愿意还是不愿意”,楚言苦笑,答案出口的刹那,这些天的温情,这几年亦父亦兄亦友的情谊,都将烟消云散。

  一个随从跑过来,指着疾驰而来的三匹快马:“四爷,八爷来了。”

  四阿哥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楚言吓得一哆嗦,大热天的,脊背一阵发冷。

  四阿哥已经轻轻站起来,目光沉静如水,在她身上微微一顿,转身向着八阿哥的来路迎去。

  来到近前,八阿哥轻快地跳下马,满脸堆笑地朝四阿哥走来,视线却先越过他向楚言的方向盘旋了几圈,像是松了口气,给四阿哥见过礼,笑道:“弟弟接了个差事,要往湖广跑一趟,正好皇阿玛有两封信要转交给四哥,就顺路先往淮安来了。”

  四阿哥笑着点点头:“有劳八弟费心。”

  楚言走上前向八阿哥施礼请安。

  八阿哥颔首,微笑询问:“听说你落进湖里,又染上风寒,可好些了?”

  “多谢八爷关怀!奴婢全好了。”

  “那就好!”八阿哥没有露出太多关切,随口安慰两句,转而与四阿哥闲谈起朝中和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

  兄弟两个都是笑语晏晏,一付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样子,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聊了一会儿,四阿哥笑问:“八弟可知皇阿玛信中有什么要紧的吩咐?”

  “小弟不清楚。”

  “那两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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