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楚湘云 > 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 | 上页 下页
一九八


  “梳过几次,笨手笨脚的,总要扯断额娘好几根头发,后来,被皇阿玛瞧见,骂了一顿,再不许了。”

  平日里,额娘的头发总是高高梳起,雍容高贵,只有私下里,在她的卧室,当着那么几个人,才会放下来。披着一头青丝的额娘,有些娇羞脆弱,也特别温柔,特别轻松爱笑。小小的他,总是盼望着额娘洗头梳头的时候,总是喜欢站在一边看着,找机会悄悄摸上一摸。他那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额娘的眼睛,额娘只是笑,梳完头把他拉到怀里,一字一句地教他背诵诗词。有几次,他央着替额娘梳头,额娘笑得弯起了眼睛,果真把梳子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那道黑亮的瀑布,有时手一抖,分明扯断了几根头发,可额娘仍是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也不痛。

  最后那次,皇阿玛进来,看见他在给额娘梳头,也看见掉下来的那些头发,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把他撵开,自己接过梳子为额娘梳理起来。额娘笑着把一脸懊恼的拉过去搂着,一边慢慢地同皇阿玛说话。

  那时,皇阿玛说:“小四,不许再闹你额娘。等你长大娶了媳妇儿,你媳妇儿的头发,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额娘笑得很开心:“等禛儿娶媳妇儿,我就该老了。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儿配得上我的禛儿。”

  可额娘没有等到他娶媳妇儿就去了。他十四岁娶妻,又另外娶了几个女人,却从来没有兴致折腾她们的头发。原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她。

  她,是不一样的!

  系好发绳,四阿哥颇有成就感:“好了,怎么样?”

  楚言对着铜镜,努力地分辩着,又用手去摸,哀嚎说:“这是什么发式啊?看着像鸡窝?顶着这么个脑袋,让我怎么见人?”

  四阿哥大受打击,再看时也觉得不好,勉强分辨着:“头一回,难免手生。重来。”

  “啊?您拿我练手哪?不要!”楚言不满地咕哝。

  四阿哥笑着用梳子敲了敲她的后脑勺:“我这是在伺候您,成不成?不识好歹!”

  “我不要您伺候,成不成?”

  “不成!”

  “这种事儿也有强买强卖的?”后脑勺又挨了一下,楚言安静了,敢怒不敢言。

  四阿哥嘴角翘起,眼睛专注于忙碌穿梭的手指,费了点力气,抛弃难以实现的设计,只编一根大辫子,完活时十分满足于自己的灵巧:“这回好多了,像那么回事儿?”

  楚言拉过辫子看了看,又摸了摸头顶,毫不客气地耻笑:“像哪么回事儿?像狗啃的吧。还不如我自己来。”

  四阿哥也不生气,笑着把梳子往梳妆台上一丢:“偏你眼高,挑三拣四。你自个儿来,让我瞧瞧你怎么个啃法。”

  楚言三下五除二把他编的辫子打散,重新梳过拢起,打成一根大辫子,侧头往下编的时候,一抬眼见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专注地望着她笑,突然不自在起来,脸上飞起红晕,视线游移不定,急急把辫子扎好,偷眼看他还是那副样子,轻咳一声:“哎,四爷,跟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儿,说吧。”

  “这屋现归我住着,好歹也是闺房。你要进来可以,能不能先敲敲门,或者让人先说一声,尊重一下我的隐私权?”

  四阿哥收了笑,神情高深莫测起来:“哦,这是你的闺房?你要什么隐私权?”

  楚言这才想到她是逃跑失败罪加一等的犯人,这是牢房,不是闺房。牢头监视犯人,随时可以检查,哪里需要通报?敢对这个牢房不满意?惹恼上大人,回头把她转移到淮安府的大牢,岂不更惨?

  “没,没什么,您当我什么也没说。”

  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四阿哥点点头:“这个闺房是简陋了一点,回头让他们送几件像样的东西过来。”

  这么说,他没恼?楚言察言观色了一阵子,讨好地赔着笑脸:“四爷,您怎么会来淮安府的?”

  “淮河又涝了,朝廷要派个人下来管管赈灾的事儿。”

  怎么偏就派了他?“那您可得好好管管。我前些日子可见过不少灾民,日子可苦了。”楚言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灾民怎么苦怎么惨怎么可怜。

  四阿哥认真听着,神情肃穆起来,也有点心疼她吃的苦:“今年灾情不算重,受灾的百姓也不是特别多,朝廷赈济的钱粮也按时到了,怎么还会这样?!”

  “我总不至于编这种事儿来骗四爷吧?老百姓都传着: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就是亲王,单靠俸禄,三年怕也攒不下十万两呢?知府老爷的十万两会是哪儿来的?”

  “会是哪儿来的?还能从哪儿来?这帮赃官!难得,你关心起民间疾苦了!”

  “那些事儿,没看见就罢了,看见了,没法当没看见。四爷既然来了,可得好好盯着那些官员,好歹为那些可怜的百姓做些事儿吧。”所以,赶紧忙你的公务去吧!

  四阿哥瞅了她两眼:“是得盯紧点儿。”走到床边,拿起那块玉佩,又打开桌上的一个锦盒,取出几条穗子和丝绦。

  楚言惊疑不定,这玉佩,怎么到了他的手上?

  四阿哥淡淡地望住她:“是不是你,又把这个当了?当了多少钱?”

  “啊?呃,那个,是我,当了五百两。”那家人总算帮过她一点忙,别害了人家。

  她那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四阿哥的法眼,无关紧要的事本来也不想让她知道,当下冷冷地点点头:“才五百两?你知不知道这玉佩的来历?”

  楚言低头认罪:“知道,是四爷的贴身之物。”

  “这玉佩乃是额娘所赐,是额娘的关怀。我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额娘昼夜看护,又请高僧诵经祈福。这块玉石本是太皇太后赏赐给额娘的,额娘请一位会碾玉的僧人刻了我的名字,又在寺里寄存了一阵子,做过法事,方才取来给我戴着。为表示诚心,额娘不但捐出了自己一年的份例银子,还亲手抄写了四部佛经。你居然两次送去当铺,就为个五百两!”

  听他这么一说,楚言也觉得自己亏待了这玉佩,分辩道:“既是皇后娘娘遗赠,四爷应该妥善保管,随身戴着才是,怎么可以拿来送人?”

  四阿哥哼了一声:“我自己的事儿,自会周全。倒是你,少不更事,一个看不住就要闯祸,没法让人放心。叫你戴着这玉佩,是请额娘在天之灵看护着你,逢凶化吉。”可她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多谢四爷!可是,这玉佩上明明写的是四爷的名字,娘娘怎么会保佑我呢?”这回说不定就是这玉佩害了她。

  “你以为额娘同你一样,是糊涂虫?”

  在往下争辩,就该说她对孝懿皇后大不敬了,楚言识趣地闭上嘴。

  “过来,看看喜欢哪一色的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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