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楚湘云 > 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 | 上页 下页
七〇


  她想了很多,逃了很久,把自己逼得很紧。可是,局面竟是越来越乱,她的命运竟是系在康熙的一念之间,太后很疼她,事到临头又能帮她多少?又能护她多久?她真的非得要用一个男人来挡住一群男人?

  楚言心里乱糟糟的,转过许多念头,却抓不住任何一个,眼泪如冲垮堤坝的洪水,倾泻而下,呜呜咽咽,不受控制。

  “你是哪一处的?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哭成这样?”随着几句温和的话语,身边蹲下一个人:“你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楚言,怎么是你?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

  望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红肿失神的双眼,十三阿哥心中一紧,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沉着洒脱,又惊又疑,手足无措。

  看见他明澈的眼睛里满是关怀担心,楚言心中微暖,想说句什么,不等开口,又是一串泪珠下来,只得从新对了湖面,先哭个尽兴。

  十三阿哥找遍全身,摸不出一条帕子,只能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后背,笨拙地劝着:“别哭,不哭了,谁欺负你,我们告诉太后去,让太后骂他。”

  楚言心想,九阿哥要到了太后跟前,还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她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却也渐渐收住泪,撩起冰凉的湖水,洗了个脸,蓦然间,又想起那个人,心里又是一酸,恨绝了九阿哥。

  十三阿哥察言观色,过来拉着她笑道:“这附近有一片桃花,开得正好。走,咱们看花去!”

  楚言听凭他拉着自己,一路走去,果然繁花似锦,春光无限。景山脚下那片桃林更是云蒸霞蔚,落英缤纷。

  十三阿哥一路指指点点,不住夸张惊叹,百般做作逗她发笑。

  楚言满腹愁肠,竟被他轻轻拨到一边,眼里心里只剩下这满园春色,沉迷道:“果然人间胜景,要是再有两位武林高手在这漫天桃花中饮酒比剑,活脱脱就是武侠第一境界!”桃花岛的春天就是这样的吧。

  十三阿哥见她神情终于轻快起来,放下心,虽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凑着趣笑道:“武林高手是没有,我这个低手,倒有些技痒,那天晚上喝醉了,没舞成剑,今儿补上。”

  想起他那夜喝的十三大杯,二人相视一笑。

  十三阿哥抬手折下一段桃枝,轻轻一抖,笑问:“我的桃花剑如何?”

  楚言点头笑道:“以木代剑,点到即止,已是一流高手!”

  十三阿哥得意地一笑,舞将起来,一会儿,缓下剑式,口中说:“你不与我对舞,好歹唱首歌来,助助兴啊!”

  楚言一愣,再开看满目落花,那首《葬花词》脱口而出:“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一捧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叫污掉陷渠沟。……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十三阿哥早已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她,竟似痴了。

  楚言也不理他,只管依了那个调子,把一整首词都给唱了出来。当初,看了几遍《红楼梦》都不是很喜欢林黛玉,她喜欢的是湘云的爽朗,探春的利落,宝钗的得体,不能理解黛玉整日悲花伤秋,消极抑郁,日子过的有什么意思。这首《葬花词》也是为了打赌才背下。却原来,到了这地步,她也只能悲叹两声,抒发情怀,其他,一筹莫展!

  林外传来一声叹息:“词是好词!只是,正是春光大好,何故发此悲音?”

  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不知怎么凑到了一起,正走过来,见到是他们两个,也有些意外。

  三阿哥笑问:“这词是你做的?”

  “不是。”楚言一摊手:“奴婢手上何曾有花锄?”

  五阿哥看见她两眼红肿,眼角尚有泪痕,也是关切:“你怎么哭了?又有谁欺负你?”

  楚言眼珠一转,直指十三阿哥:“他!十三爷逼奴婢唱歌,奴婢若是不唱,就要拿枝条打奴婢!”

  其他四人都是大惊。十三阿哥看看手中的桃枝,慌了手脚:“我,三哥,四哥,五哥,我——”

  三阿哥看看楚言,看看十三阿哥,怀疑不定:“十三弟怎会打你?”

  楚言低了头,心中闷笑,倒也有些愧疚,口里喃喃道:“也没真打。”

  五阿哥心眼实在,虽然觉得不合情理,仍是好言劝慰:“十三弟必是逗你玩耍,你不要害怕!”

  四阿哥紧抿着嘴,两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楚言,落到十三阿哥身上。

  十三阿哥如芒刺在背,急着辩解:“四哥,我真的没——我只是想舞剑,叫她唱歌助兴。我——”

  23、守望

  三位大阿哥走开以后,十三阿哥紧紧盯着楚言,叹了口气:“你好歹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哭。也不枉我糊里糊涂就担了个欺负你的罪名!弄不好,回头还要被四哥教训。”

  楚言心中惭愧,口中却强辩道:“我何尝哭了?”

  十三阿哥愕然:“连这也赖?方才在水边是谁哭得稀里哗啦?你这眼睛又是怎么弄的?”

  楚言抿了抿嘴,狡猾地说:“方才在水边,还有谁见了?我的眼睛不过是被风沙迷了,揉的。”

  十三阿哥膛目结舌,半天长叹一口气:“罢了,算我倒霉!”

  楚言急着要把那件事搪塞遮掩过去,随手拉了他做替罪羊,心中也是抱歉,再听他这么干脆认栽,更觉得过意不去,伸手拉他,赔笑道:“对不住,是我太任性。我再给你唱首歌算是赔礼,可好?”

  十三阿哥假做不乐意:“罢了,方才那歌听得我现在心里还发酸。”

  楚言哄道:“好好,这回唱个高兴的。”

  十三阿哥这才露出笑容,反过来拉了她的手:“我们到景山顶上去。那里看得见整个北京城,在那里高歌一曲,才叫畅快!”

  太后千秋,在南海瀛台涵元殿宴请宗室皇亲世勋重臣。

  太后率领各宫嫔妃公主诰命在正殿蓬莱阁,太子及阿哥们率男宾在两边的庆云殿景星殿落座。

  湖上暖风拂来,窗外草木逢春,风和日丽,殿内高堂满座,欢声笑语,一派太平胜景。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年轻好动,参拜之后,见皇父不在,悄悄地溜了出来。可巧,楚言和冰玉初次来瀛台,得了太后允许,从宴会上躲了出来,正要到水边赏玩。两下遇上,十四阿哥就提议到南海上划船钓鱼去,船和钓竿都是现成备好的。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年纪小,没有入席,正由奶娘嬷嬷带了在附近玩耍,远远看见十三阿哥都拥了过来,吵着要十三哥陪他们玩。

  十三阿哥对小弟弟们极为耐心,抱抱这个,哄哄那个,最后一块儿带上了船。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冰玉手忙脚乱地穿鱼饵,放钓竿,一边应付三位小阿哥无穷的问题和好心帮出的倒忙。

  楚言双手抱膝坐在另一头,静静地望着湖水,陷入自己的思绪。九阿哥那日提到太子向康熙要她,也不知是真是假,在她心上压了有些日子。太后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至少说明康熙从来没有正式提起那事。直到今日,见过康熙和太子,她才完全相信自己暂时安全了。康熙对她,不论神情语气,与平时并无半点不同。太子看见她也是一如往常,温和地笑了一笑,只是,看她的眼光中似有一丝不甘。

  她没有自作多情的毛病,自是不会相信太子喜欢上了她这个人。太子要她,出于什么目的,图谋的是什么,她想得明白,康熙自然看得更清楚。眼下,康熙正要抑制太子的势力,甚至为此扶持八阿哥,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她这张有点用处的牌发给太子。往下几年,太子只会越来越让康熙失望,只要康熙对她还有两分真心疼爱,太子不足为虑!

  但是,下一次,换一个人,她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十三阿哥一扭头,见她又在出神,脸上似悲似怒,似怨似愁,不由有些担心,把三位小阿哥交付给十四阿哥,放下手中的钓竿,过来,在边上坐下,笑问:“又发呆了,想什么心事呢?”

  楚言瞟了他一眼,看回湖面,笑道:“在想,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游水。”

  十三阿哥知道她又不愿意说实话,无奈劝道:“我听李二说了,去年我们去塞外的时候,你常常悄悄在北海游水,也不想想,万一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得了!”

  楚言噘嘴道:“李二那老东西,看着老实,舌头这么长!远远被人看见了又怎样?你不知道吧,那时,有人私下里传,北海闹水妖呢。”

  十三阿哥奇道:“有这等事?我怎么没听说?”

  楚言十分得意:“不知哪个人,告诉了十阿哥。十阿哥要亲去抓妖,先来告诉我。我对他说,皇家宫苑怎么会有妖?虽然皇上不在宫里坐镇,龙威长存,瑞光笼罩,哪个妖怪会来白白送死?说这话的人,分明是危言耸听,居心叵测!要说哪一处的仙子真龙路过,下来嬉戏一番到有可能,唐明皇时候,凌波池里不是住了个龙女?真要惊动了神仙,反而不好。就算真有哪个饿极了的路过精怪,从传话的人里挑两个,剥洗干净,学西门豹祭河伯,图个清静也就是了。十阿哥深以为然,把传话的人找齐,依样教训了一顿,谁还敢再提半个字?后来,十阿哥忙着弄那个木头船,也把这事儿丢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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