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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楚言骑在一只伸出水面的树枝上,一手托腮,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水面上,脑中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早燕她们的成衣铺子,还有一些细节问题。大阿哥有什么短处,怎么让采萱对他死心,又怎么让四阿哥和采萱擦出火花。一时间,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也挺好,交了几个朋友,爸爸妈妈知道了应该可以放心。那些阿哥也对她很好。

  思绪不知怎么就转到那个人身上。刚上大学的时候,她曾发厥词:如果有一个男孩常常给她买零食,她一定做他女朋友。她曾经梦想会有一人为她奏起音乐,用眼神诉说着爱情。她曾经希望遇到一个才华横溢,似水温柔,又能了解她的人。她曾经编织过的少女情怀,在原来的世界不曾实现,就在她几乎忘了这许多梦想的时候,她到了这里,遇到了这么一个人,满足了少女时代的所有心愿。也许,上天让她穿越,就是为了遇到他?

  想起他温柔如水的目光,想起他悠扬婉转的箫声,想起他孤独不幸的童年,想起他的寂寞,想起他的倾诉,想起他的体贴,楚言只觉得自己的心渐渐软化,软化,直至化作一汪清水。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她不能掌控自己的婚姻,那么,让她自己掌控爱情吧!

  楚言微笑,余光中看见一个身影急急向这边走来,几乎以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真的是他!

  楚言从树干上爬下来,满脸笑容,看着那人走近:“你怎么回来了?皇上也回来了么?”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人脸色铁青,五官绷得紧紧地,浑身弥漫着压抑的怒气。

  楚言一呆,刚想询问,那人已经几步上前,伸出大手,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楚言惊恐地望着那张布满狰狞的脸,双手用力,想要挣开那只大掌,终是力不从心,渐觉心灰意冷,索性放任自己陷入慢慢笼罩上来的黑暗。

  见她放弃挣扎,闭目等死,那人如梦初醒,被雷击到似的缩回手。

  楚言象一个破败的娃娃,坠落到地上,努力呼吸着涌进肺里的新鲜空气,慢慢抬起头,眼中悲伤迷茫,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先处心积虑地在她心里种下他的身影?为什么又顷刻之间良人变成狼人?

  微弱的声音传到耳中,嘶哑干涩,喉咙好似被火烧过,这是她么?

  攥紧拳头,强压着心中的不忍和懊悔,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质问:“良妃二字,可是你说的?”

  良妃?不是他的母亲么?她有些茫然,有什么不对?思路渐渐清明,恍然想到此时良妃还不是良妃,而是良贵人。随即而来的是再一次的心痛,她曾经两次对人提到他的母亲,一次是对莲香,由于无知,另一次是对冰于,因为习惯。他日无心之失,造成今天灭顶之灾!在塞外,冰玉对他说了什么?冰玉,她象妹妹一样疼惜,象晓阳一样信任的冰玉,喜欢这个男人?还是仅仅为了伤害她?

  多年前的伤口,她以为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绽裂出血,耳边仿佛又想起骆白雪恶毒的声音:“朋友?好笑!你把我当朋友,我就一定要把你当朋友吗?你真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天真!无知!你不知道我一直憎恨你?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你?为什么所有人看重的都是你?因为你比我强?不是!是因为你的父母!你唯一比我强的地方就是有一双有权势的父母!现在明白了?离开你的父母,你什么也不是!我不爱他,是你告诉我你爱他,所以我才把他抢过来。你得不到他,你永远得不到你的所爱!象你这种一厢情愿的娇骄女,你所谓的爱情,只是一场笑话!”

  “不,不!”她流着泪,狠狠地甩头,想要摆脱那巫婆一样恶毒的诅咒。

  看着她伤心流泪,他心如刀绞,想过去搂住她,擦干她脸上的泪,让她再次露出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拳攥得更紧,唇被狠狠咬住,借助痛觉,他止住冲动。

  得到密报,索额图有心谋反,皇阿玛指派他回京,就近监视,他心中何等雀跃,只为了能够早几日见到她。马不停蹄,昼夜兼程,精疲力竭的时候,想起的是她的笑她的歌。水榭相遇,他相信她心中有他,他只是需要付出更多耐心,更多等待。太子的轻视傲慢,百般刁难,他咬牙忍住,苦苦周旋,三日三夜不曾合眼已经使他的体力达到极限,强撑着想去见她。没有见到她,却得知,太子为了她处置了身边一个近侍,太子下令为难她的人依此人惩处,她近日多次出入毓庆宫。犹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他的心冷了,原来如此!她的拒绝是因为他没有太子的权势,无法护她周全么?第一次,他将一个女人放进心里,捧在手里,留心她的喜好,费心讨她欢喜,却得到这般回报,心中又妒又恼。绿珠找到他,告知了那件事情,更令他惊怒,辜负他的心意还罢了,竟然陷额娘于险境,他不能放过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年来,额娘的处境何等微妙何等艰难,又是何等小心何等谨慎,诸般隐忍又岂能毁于她口!

  听说她常来北海,他一路寻来,也不是没想过绿珠与她的恩怨,可是,这样的话又怎是绿珠编造得出?他第一次感激绿珠的痴缠,让他而不是另外的什么人得知此事。本想先问个究竟,哪知一见她的悠然自得,怒火攻心,手竟动得比嘴要快,待到冷静下来,方知伤她已深。

  默默望她,已知绿珠所言不假,又觉恼火,却知自己再无法下手伤她,又恨自己心软,一咬牙,转身便走。罢罢罢,由她去,都由她去罢!

  感觉到危险暂时离去,楚言以手撑地,慢慢站起来,心中苦笑,这事怨不得旁人,全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说错话,是她信错人,是她爱错人,是她没有学乖,是她重蹈覆辙。上一次,有爸爸妈妈的宽慰鼓励,有晓阳的默默陪伴,帮助她重新振作,在这里,有谁怜她?

  突然之间,这个世界变得尖锐伤人,阳光是如此刺眼,土地是如此粗粝,唯有一处可以寻觅她要的温柔包容!

  八阿哥走出几步,忽闻身后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只惊得魂飞魄散。

  她的身影消失,水面上,一个涟漪慢慢荡开。

  肝肠寸断,心如死灰,奔到近前,想起自己不识水性,高声叫人,不闻呼应,才想起此处偏僻,寻常不会有人来。

  双腿一软,颓然跌坐在地上,脑中浮起的是她动人的笑容,她在浮碧亭作弄老十时狡黠的笑,她说你有最美最好的额娘时含泪的笑,她唱着优美的歌古怪的歌时开怀的笑,总算上天垂怜,为他降下一丝光明一缕无忧,却被他亲手抹杀,此后的漫漫人生,复有何欢!

  感觉像是过了一个百年,他的心死去又活了过来。哗啦一声,水面上冒出一个头颅,八阿哥又惊又喜,站了起来,这才想起她曾自夸水性甚好,刚要唤她回来,却见她目光冷冷扫过自己,头也不回地游了开去。

  落水之时,楚言确曾萌生死志。死了,就可以摆脱这个身体,摆脱这个时代,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去吧!

  等到肺里的空气用尽,开始头晕窒息的时候,身体却本能地求生,不想再见到那个人,她舍近求远,向船坞方向游去,却有一股冰凉窜进小腹,延伸到四肢百骸,惊觉正是她绝对不能下水的日子,慌忙朝附近的湖岸游过去。

  艰难地爬上岸,抱住一棵树勉强支持,一阵风吹过,竟冷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小腹剧烈酸痛,全身发软,神志却渐渐清醒。既然没有死,就只能好好活下去,首先必须回到船坞,换身衣服,希望不要病倒,这个身体正在发育,但愿不会留下病根。

  咬紧牙关,等到一波剧痛过去,正想举步离开,却见他已经找了过来。

  离着四五步,他停了下来,知道她表面大度,其实心气极高,绝对不会原谅他的伤害,只好远远问道:“你,还好吧?”

  “多谢八贝勒关怀!奴婢一时死不了!”声音虚弱,语气却极冷漠生硬。

  八阿哥脸色一白,与她之间只怕再无回转余地,待要转头离去,却发现她极不对劲,不由满脸担忧,走到跟前:“你怎么了?脸怎么白成这样?快回去换衣服,小心冻着!”

  楚言不能理解,他做出那样的暴行,还能再摆出一付关心备至,抬起眼,正要再嘲讽几句,突然间却愣住了。

  八阿哥见她神情古怪,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手上正提着她的绣鞋,脸上微红,想起追过来的时候,看见树下的绣鞋,想也没想就拿了过来,见她果然赤着双足,连忙躬下身,在她脚边放好,示意她穿上。

  楚言望了他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乖乖穿上鞋子。又是一波剧痛,楚言压着肚子蹲下身,苦苦忍耐,发出呻吟。

  八阿哥大惊,顾不得她身上正水淋淋,一把将她抱住,感觉如同抱住了一块冰,着急发问:“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会这么冷?”说着,双手用力就要将她抱起。

  发现自己居然贪恋他的温暖,楚言狠狠推搡着:“八爷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八阿哥喟叹一声,果然放开她,推后两步,看了看周围,对她说:“这附近有个管船人住的院子,先到那里去吧!”

  楚言也不理他,等到可以忍得住了,自己慢慢向船坞走去。

  知道她气恼,八阿哥落后几步,慢慢跟着,等到看得见那个院子,突然快步超到前面,抢先进了院子。

  楚言咬着牙,心中委屈,眼泪仆仆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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