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楚湘云 > 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 | 上页 下页
二〇


  “算了!三哥,”五爷拦着他,淡淡地说:“这原是我的不是!不该出来吓人!”

  当三阿哥的巴掌带着呼呼的风声压下来的时候,楚言心中哀鸣着闭上了眼睛,今天再怎么也逃不过一场皮肉之苦了。预计的疼痛没有到来,却被怀湘扯了一把,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同时睁开了眼。再听见五阿哥的话,就觉得窝心。真是一个好人呢!身为阿哥,却受了这样的重伤,不知是怎样惨烈的过往!看不得他脸上的自暴自弃,忍不住想为鼓起他直面人生的勇气。

  “五弟,你——”三阿哥叹了口气,颓丧地说:“是我不该拉你出来。”

  楚言伏下身子,恭谨地说:“奴婢有一句话,想对五爷说。”

  三阿哥怒道:“还有什么说的?你当真不怕死么?”

  五阿哥淡淡地摆了摆手,将脸转至身后:“你们都起来吧!你有什么话,说吧!我不会怪你!”

  怀湘紧张地推了推她,楚言也不理,仍伏着身子回道:“奴婢想说的是,五爷的脸并不可怕。不但不可怕,它见证了五爷的英勇,为五爷平添了一份气概,一份男子汉的气概。奴婢刚才失态,只是因为事出突然,太过惊讶。”

  她并没有说谎,其实五阿哥的脸并不算太糟。当初,大概是伤得很重,但是经过了妥当的医治,只剩下一道发红的伤口。如果在现代,对于她大表哥那样的整形医生来说,小菜一碟,一定能恢复从前的风貌。她从小在医院里,什么怪模怪样没有见过?会被五阿哥愣住,是因为他原来阴柔的俊美和那道伤疤形成了太强烈的对比和冲击,有点象是美女和野兽结为了一体。

  那三个人似乎都被这番话给镇住了,好一会儿,五阿哥才幽幽地说:“你不必为了让我高兴说谎!”

  “奴婢没有说谎!”楚言抬起头,直视着他,目光清澈坦率:“奴婢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感想。其他人也会有同样的看法。”

  “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可以理解!他们见惯了五爷以前的完美容貌,所以比五爷更加不能接受那条伤疤。恕奴婢直言,五爷从前的容貌必是极美的,也许美得连女子都自叹不如,而现在,五爷的脸是男子的刚毅。奴婢相信,三爷和怀湘大概也会有同样的看法。”她爸爸可是很善于安慰病人的,她从小耳濡目染,应该不会太差。

  五阿哥下意识地转向三阿哥。三阿哥凝视了他一会儿,艰难地说:“她说的没有错!”

  在五阿哥的注视下,怀湘垂着泪,说道:“在怀湘心中,五爷永远是英俊不凡的。”

  “起来吧!”五阿哥叹息道。

  楚言站起身,决定送佛送到西:“奴婢还有几句话,想说给五爷听。”

  五阿哥温言道:“你说。”

  “三爷五爷想必见惯了珍珠。但不知两位爷是否知道,珍珠原是珠贝的伤痛。”

  三阿哥身体一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下去!”

  “是。珠贝住在海的深处,用两瓣壳紧紧包裹着自己,与世无争。可海水带来沙砾,仍会使珠贝受伤,珠贝越是挣扎,沙砾就轧的越深,越痛。珠贝于是吐出珠液,一层层地将沙砾裹住,努力减轻这份痛苦。珠贝受的伤越重,形成的珍珠就越发炫目美丽。人们看见的只有晶莹的珍珠,没有人知道那本是珠贝的痛苦。”

  五阿哥注视着她,默默无语。三阿哥惊问:“是谁告诉你这些话?”

  “回三爷,是奴婢的父亲。他还说,珠贝因为伤害才美丽。如果没有经受过这种痛苦,珠贝的一生就会和普通的贝壳一样,默默无闻,什么也不会留下来。”

  五阿哥大震:“你阿玛为什么会说这些?”

  “因为,”楚言苦笑:“奴婢曾经受过伤害,一蹶不振。父亲说这番话,意在劝奴婢,伤害既已造成,不如勇敢地面对它。原谅他人,更重要的是原谅自己!”她的初恋换来的竟是背叛和伤害,是爸爸帮助她从新抬起头来。

  “原谅自己!”五阿哥喃喃自语,又问:“你可结出了珍珠?”

  “五爷,奴婢可不是珠贝呢!”楚言顽皮地眨眨眼,笑道:“不过,奴婢自觉比以前坚强了。这算不算一种珍珠呢?”

  五阿哥望着这个浑身象是发着光的少女,嘴角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我明白了!多谢!”

  目送三阿哥和五阿哥离开,楚言一回身,发现怀湘正盯着她,似有话要说。

  “怀湘?有什么事儿吗?”

  “你会说出那样的话,因为你不明白!你没有见过从前的五爷,所以才会那么说!”怀湘低声指控。

  “以前的五爷是什么样的?”

  “以前?记得我刚到摛藻堂时,和你现在一样大,五爷不过比我大了半年,常常来找书看。如今,大家都说九爷俊美,八爷温和儒雅,十三爷允文允武。可他们哪里比得上当初的五爷。五爷从来没有架子,他总是笑着,那么风趣,对所有人都那么和善。如果,五爷不是——”怀湘泪如雨下。

  “怀湘,你喜欢五爷。”楚言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

  “我?”怀湘苦笑摇头,倒不否认:“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官,那里佩说喜欢什么人。”

  “你是堂堂摛藻堂首席掌书女官!”楚言指正说:“哪怕你是挑大粪的呢,爱喜欢谁就喜欢谁!谁管得着?”

  怀湘盯了她半晌,笑了起来,带了点羡慕:“怨不得连皇上都喜欢你!”

  楚言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问道:“五爷是怎么会受伤?”

  怀湘长叹一口气,回忆道:“那一年,皇上亲征准格尔,命五爷掌正黄旗军。这本是好事,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那时,五爷还年轻气盛,一日,他带了一小对人出营,可巧遇上了一队准格尔人,五爷派了个人回营报信,自己就带了剩下的人迎了上去。准格尔骑兵是极厉害的,人数又比他们多,要不是五爷身边的亲兵拼死相救,那一刀能削下他半个脑袋。幸而大军及时赶到,五爷虽然受了重伤,总算没有伤到要害。他身边的人只剩下七八个,四个亲兵都战死。死的人中间还有一个是他的侍读,陪着他一起长大的。那人的福晋原来快要临盆,听了丈夫的死信,早产,母子都没有保住。五爷伤好以后,听说这事儿,就,就再也没有笑过。”

  怀湘哽咽,说不下去了,过了半天才叹出一口气:“五爷的伤虽好的差不多了,可他的心已经死了,就象个活死人。”

  又是一个战争的故事!楚言大约知道,在康熙时期,清朝和准格尔之间打了十多年仗,死了许多的人,和准格尔之间可谓是血海深仇。可是,反过去说,准格尔人大概也被杀了不少。这种帐从来是各算各的,搁到一块儿,就理不清了。

  怀湘应该是爱着五阿哥的吧,楚言这么想着,学着她爸爸对病人家属说话的口气:“不管怎么说,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你又何苦学那些个势利的俗人,每回见了,都要用你的愁眉苦脸去提醒他,他的容貌毁了,叫他总也忘不了那些事情。倒不如你高高兴兴的,也许能带着他也高兴起来,慢慢儿的就把那些事儿忘了。五爷还年轻,面前还有几十年的路,总不能就让他这么自暴自弃,在黑屋子里躲上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怀湘低头想了一阵子,抬头一笑,苦涩地说:“你说的不错!我终究还是个俗人,及不上你。只望你好好对待五爷,莫要辜负了他。他是个好人!”

  呃?她的话怎么会被曲解成这样?倒好象托孤似的,什么意思?楚言仔细一琢磨,才发现事情不对头,忙叫住就要进屋的怀湘:“你弄错了,我是要你好好对待他。”你干吗绕到我头上来?

  怀湘凄然一笑:“若不是今日见了面,五爷怕是早忘了有我这么个人。”也不等她再说什么,也不管屋里有多热,进了屋就把门合上了。

  不过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就搞得好象她就该嫁给五爷似的。八爷还送她东西呢,十四爷还拉过她的手,跟十爷十三爷还说笑惯了,按这个理儿,她不是一个个都要嫁?嫁得过来么?她可没那种三妻六妾的瘾头,就凭她,哪里摆得平这些人?还不得被吵死。楚言甩甩头,抛开这些不着边际的龌龊念头,高声叫人打盆水来,让她洗手。

  隔了一天,也不知怀湘是出于报复,还是别的什么心思,居然拿了两本佛经和一摞小楷纸来找她。说是太后找她们抄写经书,让楚言也帮着抄上两部。楚言愣愣地看着她放下东西,意识到她面临上任掌书女官以来,最大的危机!

  在现代,有电脑打印机,只要输入排版,没手的人也能打出最美丽的文书。可在这里,就算她学富五车也没用,只要一提笔,她就得露馅。她有史以来,拿毛笔的次数,一只手绝对数得齐。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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