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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勃日暮皱眉,“既然如此,那就杀了他不是更好?”

  “可现在他是七宝心里喜欢的人,我如果真的杀了他,只怕以后连见都不敢去见她。”

  海蓝话说的平平淡淡,可言谈中难言的痛苦听来却让人心惊,那弹琴女子一边弹着,若有若无地看了海蓝好几眼,面上还是一派自然,心里早已十分动容,只想不到天底下还有用情这么深的男子……欢场打滚这么多年,她看多了男人逢场作戏的丑恶嘴脸,无意中见到海蓝这般的年轻公子,初时不过觉得他面孔十分英俊,可是好看的男人她见得很多,也不见得有多稀奇,就像他旁边那个锦衣玉带的公子,看起来十分温柔优雅,可眉宇间隐隐藏着锋锐,并不真见得是个温柔体贴的人。秋娘看人的本领,是岁月和经历打磨出来的,她自信不会看错。

  “我不明白,我只是不明白……”海蓝不停地摇头,似是叹息,又似是愤恨,明亮的眼睛被一层阴霾遮盖,显得忧郁,更显出怨怼,可惜让他忧郁的人,仇恨的人,都不在他眼前。

  “你若是不能杀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抢走,这便是常理。”勃日暮轻轻啜了一口酒,不自觉的又看了一眼正在弹奏的秋娘,脸上突然浮起一种奇怪的笑容。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让秋娘心里一跳,慌忙抬起头来一看,那蓝衣公子手中的酒杯,已经被他生生捏碎。酒杯的碎片,割得他满手都是血。

  勃日暮淡淡看了一眼,“秋娘,取水来,替海公子清理一下伤口。”

  秋娘匆忙搁下琵琶,掀了帘子出去。

  不一会儿,便取了清水和布巾,她半蹲半跪在海蓝脚边,细心地帮他清理了伤口上的碎渣,那伤口她都不忍看一眼,因为碎片已经刺入他的手心,要取出来本就很痛,可这人像是不会痛一般,也许,他心里的痛,更胜过手心的伤处。

  “海蓝,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个女人。是!我承认,她的确是很漂亮,除了当年美貌冠绝天下的太后之外,京都再想找出这样的美人儿的确很难,可是,既然已经得不到,不如干脆地放手,你若是肯低头看一眼,到处都是美人!”

  海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秋娘拉住,她很小心地吹了吹他的伤口,海蓝这才看到她的脸。

  在他的记忆里,七宝的眼睛在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像上弦月般微微弯起,总是带着孩子气的天真,不论她开心还是生气,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俏丽和生动。

  眼前这个女子,一样是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比七宝少了些天真,却多了些情意。

  看他的时候,绝不像如今的七宝,她那样冷酷的眼神,像是把他当作了仇敌,而绝非是一个倾心爱慕她的男人,但凡她对他还有一丝情意,也该知道,那眼神有多伤人……

  秋娘心里一动,脸更红,头垂得更低,手上包扎的动作更温柔。

  海蓝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勃日暮笑了,他的笑忽然变得很轻松,很愉快:“你瞧,秋娘不也是个美人,你若是喜欢,今晚我作主,让她陪你一晚,保证你明天早上起来就记不起七宝是谁了。”

  海蓝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中显露出一点迷惘,他也想知道,是否真的能如勃日暮所说,他今天醉死,明天早上就能不记得她了……

  但愿吧……

  当晚半醉的海蓝被勃日暮差人送进了秋娘的香闺,勃日暮心中终于觉得稍微舒坦了一些,好像搬掉了一块石头,或者是,无形中消灭了一个对手。尽管这个人,也是他的朋友,是他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

  只是,人在某些时候,还是要自私一点的。

  第二天近午时,勃日暮特地请人去叫了那秋娘来为他弹曲子。听曲是假,看戏是真,他巴不得海蓝干脆就住在那花楼别走了才好。

  那秋娘本就是那条街上最温柔贴心的歌姬,年轻貌美赛过她的多的是,可是她却凭着一手好琵琶和一副解语花般的性格在烟花之地站住了脚。毕竟男人最喜欢的,除了漂亮的女人,就是温柔的女人。秋娘的善解人意和贴心是出了名的,但凡与她相处过,几乎没有男人能不对她上心,在他的宴会上,不少贵公子都对这位秋娘赞不绝口,他早已有所耳闻,心中有数。

  海蓝的个性,绝不会喜欢轻浮妖艳的女子,所以勃日暮舍弃了一众年轻的美人而独独挑上秋娘,就是因为她温柔。

  一个受了情伤的男人,总归是会被温柔的女人所吸引的。

  秋娘直到近黄昏才到,却是一身疲惫憔悴,眼神里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看得勃日暮心里暗暗惊奇。

  秋娘向他告罪,勃日暮这么骄傲的人,向来是不等人的,何况是一个青楼的歌姬。

  但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

  秋娘弹了两首曲子,勃日暮才漫不经心地问,“不知有秋娘伺候着,海公子昨夜过得可好。”

  秋娘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他当然很好。”

  只是手指上的动作停了,眼中也露出一种迷惑。

  勃日暮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他心里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仆从回禀说海蓝一大早便离开了花楼,照说过了一夜,秋娘提起海蓝,怎么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秋娘今日也是来向世子告辞的,承蒙世子照拂,秋娘心存感激,只是秋娘从今后再也不会出来弹琴了。”

  这话倒是不错,他请她来弹曲,也是照顾了她的生意。

  “莫非海公子要为秋娘赎身?那可要恭喜你了!”

  秋娘摇摇头,“秋娘早已自赎,何谈他人赎身,是秋娘要回乡去了。”

  回乡?

  怎么不是赎身?海蓝这样的性格,跟她过了一夜莫非半点情意没有?勃日暮脸上的笑顿了顿,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海公子只怕舍不得秋娘吧,依本世子看——”

  “世子,那位公子他,没有——”秋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本不是光彩的事,秋娘可能老了,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秋娘。”

  经过昨天一晚,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在风尘中打滚了十年,她最好的年华已经不在了。当年出来挣钱,不过是拼着一口心气,想着要那个嫌她家拿不出丰厚嫁妆的人家看一看,她也是有骨气的,宁愿出来卖艺,也绝不叫人以为她只能委曲求全嫁作人妇,她当年也是想着卖艺不卖身的,想着一定要留下清白的,可是不过短短数日,她便已明白,她是多么的天真,一个女人,一个柔弱的女人,想要在这世上挣一口饭吃,是多么不易。她屈服了,妥协了,不得不下了场子陪人,但也不是谁都陪的,也不是谁都能叫她屈服。

  这些年,家乡还是有人在等她,等了她十年,十年前就一直仰慕着她的一个普通的男人,她从没想过要嫁给那样的男人,尽管她也感动他不嫌弃自己,可她不甘心。因为那人只是不算穷,可也绝没有富过当初她要嫁的那个人家。

  见多了男人丑陋的嘴脸,她仿佛已对所有男人都死了心。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回去。

  “他……他就像个木头,进了屋子倒头就躺下,我怎么……怎么想法子……他都无动于衷……不,他简直是块顽石!”秋娘似有些羞恼,紧紧咬着嘴唇,但是脸上又不全然是气愤,还多了点什么,末了长叹了一口气,“世子还是另请高明吧,秋娘老了,没当年那么风光了。”

  “秋娘不用妄自菲薄,假以时日,相信一定可以——”

  秋娘摇摇头,“若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用,再多的时间也不管用。我就在房里,他还能倒头就睡,对我无动于衷,秋娘实在想不出,他的心上人,要好成什么样子,才能引得他这么痴心。”

  勃日暮不说话,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秋娘心里在失落之后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她是累了,该回去了,也许该再赌一把,相信一次,那人既然可以对心上人那么用心,未必她就没有那样的福气,她也是有人在等的,只是,她需要一点信心,再上一次花轿。

  想通的刹那,她仿佛又恢复了自信。

  其实,除了容貌,七宝未必就强过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秋娘多少,不过,如果一个人真正爱上另一个人,就算是有别人比她更好更美,他还是会死心塌地爱着她的。

  爱情倒底不是可以勉强,或是,假装的东西。

  除非爱已不在,像七宝这样,什么都不记得,才最痛快,最干净,最一了百了。

  六六

  阳光从窗格中斜射进来,扬起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一名内监恭敬地侧身,请金刀公主进入清宁殿的正厅。金刀目光明亮,面孔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挑战般地站在太后面前,毫无行礼的打算。

  屋中上首坐着海明月、年轻的皇帝长乐,海英肃立一旁,厅中的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闷,与窗外明媚的春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金刀公主抬起头来看着太后,一束光线正穿过窗格,轻轻落在海明月的脸上,为她的端庄优雅添上了两分明媚。

  “皇姐来了,母后和朕已等你许久,还在担心你会不来。”长乐率先打破沉寂,他眉梢一挑,满脸带笑,语气真诚,只眼中的笑容,稍显冷淡。

  宁太妃当初是第一个嫁给先皇的女人,金刀公主是他们的长女。而长乐与这位皇姐年龄相差悬殊,他出生的时候,金刀公主已经长成,且脾气飞扬跋扈,对他也从未表现出半点长姐该有的亲热或温厚,他们的感情,实在是说不上热络。

  “我为什么不来?这宫里还没什么地方是我金刀公主不敢来的!”面对皇帝的示好,金刀公主并未回报以同样的热情,她语气冷淡,眸中微带寒意。

  海明月静静看着金刀的脸,淡淡一笑:“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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