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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金刀公主冷笑:“怎么,不欢迎我吗?”

  宁歌叹了一口气:“这是公主府,宁歌不过是一个奴才,怎么敢对公主说不欢迎三个字。”

  “海明月海明月,整天都是她,他到死的那一天,念念不忘的都是她!你告诉我,海明月这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一个两个为她魂不守舍?”

  宁歌平静地看着地面,没有回答金刀的话。

  金刀随手抽出鞭子,“我比海明月要美,是不是?”

  宁歌脸上浮起一个奇怪的笑容:“奴才不知道。”

  金刀气怒,照着他没头没脑地一顿猛抽,一鞭子一鞭子都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仿佛那鞭子不是抽在宁歌身上,而是抽在冥冥中她所痛恨的某个人身上。宁歌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受着,不叫喊、不呻吟,也不躲闪,就象一块僵住的雕像,不会愤怒,不会悲伤,不会气恼,仿佛连怨恨的情绪都没有,一直一直沉默地跪在地上。

  金刀打累了,扔掉鞭子,斥道:“滚出去!"

  宁歌终于露出一个苦笑,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出去。仆从看见他连雅致俊秀的脸上都有鞭痕,不忍地低下头去。

  隐见他的白色底衣上,有血色渗透出来,鲜艳如雪中红梅。

  大历皇帝长乐今年刚满十二岁,细嫩而白皙的脸上,隐约还带着童稚的气息,高高的鼻梁,细长的眼睛,眉心有一道极浅极浅的剑纹。他的眸子非常明亮,光芒闪烁不定,薄薄的红润的嘴唇,轮廓分明,嘴角总是挂着懒洋洋的笑容。

  他生来就与先帝相像,简直可以说是活脱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梅妃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滋味非常复杂,有些欣慰,更多的却是痛苦。

  不,她已经不是梅妃,她现在是太妃。本来,登上皇位的是她亲生的儿子,可是如今,坐上太后凤位的,却不是她梅若离。甚至于,连见自己的亲子一面,都要赶来太后的清宁殿,明明是她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却每天要向另外一个女人请安,叫着别人母后,而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先帝看不上眼的妃子,以为他驾崩后,她能凭借登基的儿子成为一国之母,谁知道一纸遗诏彻底粉碎了她的美梦。

  梅太妃脸上保持着温柔恭顺的笑容,向太后低头请安。如果可能,她绝不愿意向她摇尾乞怜,可是她不能,为了见到长乐,她不得不放弃作为一个皇族妃子的骄傲,因为她先是长乐的母亲。不论多么不情愿,这个端坐上方,甚至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太后,永远稳稳当当压她一头。

  海明月啊,这轮可恶的月亮,永远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梅太妃行了礼,仪态端方地在下首坐下,眼睛盯着坐在对面的皇帝。可是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在她来的时候照着礼俗尊称她一声梅太妃。这是什么世道,儿子不能认母亲,也不必认母亲,生母不如养母,只因为她没有一个如海家那般显赫的身世背景,没有先帝的万千宠爱,她就什么也不是。宽大的袖摆下,梅太妃的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肉里。

  太后把目光转向长乐:“皇儿今天气色很好。”“儿臣今日下了朝,就去阅礼阁听师傅讲课,下午还去明远殿练了射箭。”皇帝的兴致很好,语调带着一种欢快,听得梅太妃心中的欣慰更大,酸楚更浓。

  太后微微摇头,轻声道:“皇儿读书太苦,书上的知识固然好,但也不必过于拘泥。多与有学识的大臣们叙谈来往,既长见识又可免过于劳累,当是另一捷径。”

  “是,儿臣记下了。”长乐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声音朗朗。

  海英躬身为太后呈上一镶嵌着珠玉的玲珑小巧的手炉,她身上的粉袄闪着丝质的光亮,云墨秀发间的小钗颤颤巍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周围那些同样粉袄长裙的宫女之中,她显得十分端庄,格外秀美。梅太妃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顺手拿绢子轻轻擦了擦自己丰腴圆润的下巴,遮住了嘴,也遮住了唇边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轻松道:“英姑娘今年有十九了吧,太后,姑娘家青春有限,您可千万不要耽误了人家?”

  十九岁的女孩到现在还未出阁,太后还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梅太妃的语调轻柔,实际上却在试探着太后的心思。若说等着良配,最好的良配就是眼前的皇帝,可是他现在只有十二岁,离十三封妃还有整整一年,到时候这个女子可就二十了,再怎么着,也不能把老姑娘硬塞给小皇帝吧。就算她是海家嫡系的女子,也万万没有这个道理。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限制,可这个都已经快满二十的老姑娘,太后就算再有心,也没有乱配的道理。

  海英面上没有半点不悦,嘴上还是挂着谦恭的笑容,似乎还带着一点女儿家应有的羞怯,明明梅太妃的话有点挤兑的意思,她的面容却非常平静,完全不受任何影响。皇帝看了,心中也不免暗暗称赞,母后调教人向来有心思,海英十岁就跟在太后身边,是她亲手调教出来,敏慧练达,进退有度,即便是宫中年长的姑姑,也未必能将太后的起居照顾得如此精心细致,这是海家这一辈中最好的女子,却将她最美好的年纪都献给了皇家,他有时候也会略微觉得可惜。同时对于太后的心思琢磨不透,不知道她到底想留着这个女孩子做什么?

  给他留着?不对,他年纪太小,太后教养她的方式,也并非是要她成为一个后妃。母后的心思,向来没人能猜得透,长乐笑着摇头。

  宁太妃也稳稳端坐侧位,正在品茶,雾气熏得她清秀的眉眼十分淡泊,对她们所说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放在心上,不过照例是来给太后请安,陪她坐着聊聊天而已。海英奉上新鲜的松仁、白果盘,宁太妃含笑向她点点头。

  太后微微一笑:“我也是一时半刻离不得这孩子,她从小跟在我身边,素来安静温柔,却总能猜到我的心思,我真是舍不得放她走。”

  梅太妃闻言,越发不明白太后的用意,她到底用海英来作什么?想要把海英留给谁?她的眼神投向太后,很快就又低下头去,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年轻时候的海明月不但明眸皓齿,相貌绝俗,更难得兼具贵族女子雍容华贵的气派,即便现在已经过了少女的年纪,却依然带有一种自然而华美的风韵,可是她的表情,却如美好的佛像,永远那么豁达深沉,根本无法猜透她心中所思所想。当年孔郁之与她青梅竹马,一个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一个是名动京都的贵公子,天赐良缘,成婚后更是伉俪情深,一座天涯明月叫人艳羡不已,可惜……

  梅太妃的嘴角掀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可惜,天嫉良缘。

  这段往事,先帝在时,是一个大大的忌讳。所有人便都竭力避免提到这一点。先帝痛恨海明月的前夫,十分地恨,大凡对待情敌,他简直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当初未随他起兵的何止一个孔家,可是先帝即位后都宽宏大量地放过了那些士族,唯独要对孔家斩尽杀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早就惦记上人家美貌的妻子,虎视眈眈了许多年,趁着这样的机会一举掠夺而来。孔家这场劫难,实在是与海明月这个女人,分不开。

  宁太妃的样子很悠闲,吃吃点心,喝喝香茶,似听非听。这种没什么意思的对话,隔几天就要上演一阵,梅太妃总是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清宁宫找麻烦,太后宽厚仁德,不过是不与她计较,梅家今日的权势已经远不如昔,她这么做,无疑虎口拔牙,亏她还是陪伴先帝多年的妃子,连皇家一半的沉稳都没有。不过,当年的孔郁之,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男子……

  确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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