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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婉宁半低着头道:“我做得慢,额娘交待我要提前多做几个,要细细地做,等过年时好派上用场。”她拿起一个递给淑宁瞧:“你看看,做得还行吧?”淑宁看着上面绣的几朵迎春花,点点头说很好看,婉宁才淡笑着收回去。

  淑宁瞧瞧外间没人,便坐到婉宁身边,轻声问道:“二姐姐,我瞧你样子变得厉害,这几个月过得很辛苦吧?”婉宁手里动作一顿,眼圈儿红了,道:“的确,很辛苦。”她捋起袖子给她看臂上的几个乌青印子,又拉起裤脚,让她瞧两个小腿上那十来道细细的红痕,含泪道:“我都差点熬不过来了。也不知道额娘从哪里找了个老太婆来,说是某个老太妃带出宫来的嬷嬷,专门来教我规矩,而且事先说好额娘不得干涉的。那个老太婆天天逼着我练习,如果不听话,或者做得不好,挨打不说,有时候还不给吃饭。”

  她拿了帕子擦两下,又继续道:“我骂她,她反骂我,说宗室格格她都教过,我算什么东西。我向额娘哭诉,额娘却只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叫我千万支撑下去。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偏偏你和大姐姐都不在,只剩下我一个,有话也没处说去,我……”

  话还未说完,外间就传来俏云地声音:“何嬷嬷回来了。三姑娘正在里面作客呢。”婉宁急忙住了嘴,匆匆拿帕子抹了抹眼,站起身来。淑宁也跟着站起来了,才看到了那位教规矩的何嬷嬷的样子。

  她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了,圆圆地脸,身材有些胖,看那五官。本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却不知为何那眉眼长得有些凶,一眼望过来。就是一道厉光。她只是淡淡地扫了淑宁一眼,便上上下下打量婉宁。轻轻点了点头,却在看到婉宁手中地荷包时,忽然瞪大了眼:“姑娘这是在做太太吩咐地荷包吧?只是这花色未免太素净。想来这些荷包要送到什么地方儿去,姑娘也是知道的,还是多添些富贵牡丹之类地花色好。”

  婉宁低低应了。淑宁却隐隐听到她在磨牙。那何嬷嬷又问:“什么时辰了?”俏云扁扁嘴,不说话,月荷便回说:“回嬷嬷,如今是辰时三刻了。”何嬷嬷点点头,转过来说:“差不多是姑娘学规矩的时候了,三姑娘今儿来探望我们姑娘,真是有心了,不过两位也说了那么久地话了,三姑娘还是请回吧。”

  婉宁一听。急忙抓住淑宁的手臂。淑宁本来被何嬷嬷的作派弄得有些呆了,被她这一抓,倒清醒过来。却听得何嬷嬷道:“这是什么样子?!姑娘难道把我教的东西都忘了?!”婉宁闻言连忙松了手,规规矩矩地站着。

  淑宁微笑道:“何嬷嬷。我素日很少在家里住。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想和姐姐多说几句话。您可否宽容半个时辰?”婉宁感激地瞧了她一眼。

  何嬷嬷却淡淡地道:“三姑娘这话糊涂,学规矩这种事,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怎么能偷懒?横竖你又不是今儿就走,下次再来吧。若有兴趣,一起学学也行。”说罢也不理人,只吩咐丫头们准备要用的跪垫,今天要学宫礼。俏云机灵,连忙陪笑说:“早已准备好了,还沏了嬷嬷最爱喝地云雾茶,嬷嬷不如先喝两口,润润嗓子?”那何嬷嬷“唔”了一声,跟着去了。俏云悄悄回头给婉宁使了个眼色。

  淑宁见状,知道是不能留下了,只好带着些歉意向婉宁告别。婉宁小声对她说:“你若有时间,就多来看看我,让我也能喘口气吧。”淑宁点点头:“放

  淑宁离开婉宁的院子,正往外走,却看到佟氏的小丫头汤圆儿迎面走来,笑着道:“姑娘原来在这里,太太正在大太太屋里说话呢,叫我来请姑娘去。”

  淑宁跟着她到了竹院的正屋,只见那拉氏与佟氏、芳宁都在,笑着说话,陈姨娘站在边上,怯怯地低着头。

  那拉氏见了淑宁便道:“几个月不见,淑丫头又长高了,模样儿也越来越出挑,我瞧着,倒有几分像弟妹年轻时候的样子。”佟氏笑道:“她的确是长得有几分像我,只是算不得出挑,别说婉丫头那样的美人,就算是芳丫头,她也是比不上的。”那拉氏摆摆手:“这话太过了,我瞧着她就很好,又斯文又秀气,行事又大方稳重。三弟妹最会调理人了,不但自家女儿教得好,我们芳丫头到你那儿住了几个月,竟象变了个人似的,这都是三弟妹地功劳。”

  佟氏连忙谦虚几句,只是眼角那抹得意之色却是掩不过去的。那拉氏又道:“我记得再过两三天就是淑丫头的生日,以往总不在家,就算在家也因有事而耽误了,今年趁你们都在府里,不如给她办一办吧?”

  佟氏忙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禁得起,再说,如今还守着孝呢,不必大操大办。”那拉氏道:“就算不大操大办,应该有地也要有。”说罢便吩咐绿云:“前两天舅太太送来的几幅料子,我说那两个湖绸地就很好,回头你就送到三姑娘房里去。还有,上次叫人去打地几副首饰,不是说过两天就送来么?挑几样好的一并送到三姑娘房里。到了正日子,吩咐厨房做寿面糕点,就照往年二姑娘地例去办。”绿云一一应了。

  淑宁忙谢过大伯母,佟氏道:“大嫂子太客气了,照我说,再过些日子就是芳丫头的生日,不如好好为她办一办。”那拉氏瞧了芳宁一眼,笑道:“说得也是,眼看着也不过在家里再过两回生日罢了。用不了多久,就是别家的人了呢。”

  淑宁有些吃惊,芳宁却飞红了脸,羞答答地道:“额娘婶娘慢坐,我与妹妹进屋说话去。”说罢拉着淑宁跑了。那拉氏笑出了声。陈姨娘却有些哀怨的样子。

  佟氏跟着笑了几声,问道:“说起来,我只知道芳丫头定了亲事。却不知道是哪家呢。”那拉氏道:“不是别家,就是当初头一个来提亲的舒穆禄家。你可还记得?就是顺儿媳妇娘家的姑太太地儿子。”

  佟氏自然记得:“就是先前有过一个老婆的那个?”那拉氏点点头,道:“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传闻最不可信的。前些日子我那亲家带着舒穆禄家母子来做客,我瞧他家地儿子倒还不错。年纪虽比芳丫头大了几岁。却也不算离了格儿,而且脾气好,行事斯文稳重,又孝顺母亲。虽说前头娶过亲,但那性情实在是好。我想着,芳丫头也是个苦命的,若换了别家,不知能不能善待她。这舒穆禄家,眼下虽不太景气。但到底是世家大族,日子也算是过得地,芳丫头若嫁过去。想必不会吃苦。而且我们先前推过他家,可他们还是再来求亲。可见其诚意。所以我与老爷都应了。可喜芳丫头昨晚上听说时,也答应了。如今只等满了服,便可办喜事了。”

  佟氏连声恭喜,那拉氏正高兴着,冷不妨看到陈姨娘面上苦色,皱了皱眉,先不漏出异色来,只管与佟氏说些闲话。等佟氏带着女儿离开,她才冷下脸来,斥道:“你摆出这副样子来作甚?!难道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陈姨娘哽哽咽咽地道:“太太,我们姑娘不懂事,您多担待,还请您为她另选一门好亲事吧。如今这家,实在是……”那拉氏沉了脸:“我和老爷都答应了,难道我们也不懂事么?你少摆出这副样子来,这门亲事最合适了,那舒穆禄家的儿子人品也好,正是芳宁的良配。你不必再多说!”然后也不再理会陈姨娘,起身走人。

  淑宁生日当天,虽没有怎么大肆操办,却收到不少礼物。她私下问母亲怎么办,佟氏深知这是那拉氏在暗中谢她们对芳宁的帮助,便叫女儿只管收下。淑宁高高兴兴地叫素馨收起,晚上主仆二人关了房门清点这些首饰和精巧玩物,差点笑得合不拢嘴。

  淑宁回房山之前,几乎天天都去看婉宁,只是每次说话最多不过两刻钟,那何嬷嬷必定会出来赶人。虽然婉宁每次都露出很可怜地样子,但淑宁实在无能为力,只好在闲暇时多做几个精致的荷包,然后悄悄塞给她充数。

  秋闱的结果不久就出来了,苏先生高中不说,连杨先生也敬陪末座,考了个倒数第八,真真是喜出望外。众人回到房山别院后,张保特地在附近镇上的酒楼为他们订了几桌酒席,又在旁边的客栈订了客房以备万一,让苏杨二位邀请各自的亲友好好庆祝一番。

  苏先生对张保说,他脸皮很厚,想求东主允许他继续在别院中准备春闱,张保自是笑着应了,又问杨先生的意思。杨先生却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算参加春闱,只怕也没什么中进士的指望,不过是见识一下罢了,便说他仍希望能留下继续教两个男孩。

  张保知道后很高兴,但最高兴的,却是贤宁与小宝二人。从今往后,那宽容仁慈又好说话地杨先生又回来了!

  九月秋风起,眼看着又快到重阳了。佟氏因先前与富察家太太约好了,她家欣然出嫁后,便要去看她,所以命人备车,准备回府去。谁知就在启程前一天,张保因看人收莲藕,不慎踩到石子拐了脚,伤势虽不重,大夫却说最好是静养。佟氏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淑宁便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父亲,托母亲帮她把要送给芳宁的生日礼物带回府去。佟氏这才放了心,带着两个儿子回京去了。

  张保的伤势过了两天便好得差不多了,他整天拄着根拐杖到处走,淑宁劝了一大通,才说服他呆在屋里看书。淑宁还特地下厨亲手做了焖猪脚,说是要给父亲以形补形,倒让张保有些哭笑不得。

  一日傍晚,淑宁在书房练了很久地字,觉得累了,放下了笔,见丫环们都不在跟前,便自己走到后院去舀水洗手。突然间,她感到有一片阴影出现在她头上,抬头一看,却从墙上跳下一个人来,她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但刚发出声来,她便被那人捂住了嘴,圈住脖子,那人低声道:“别出声。”然后便听得远处有一阵马蹄声伴着几个人声经过。待那些声音消失,淑宁感到那人手臂松了,连忙挣开,走出四五步远,才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她这时才看清楚那人年纪不大,与端宁差不多,脸色黝黑,身材消瘦,穿的衣服虽有些破了,但料子却很好,只是臂上带有几道血痕。样子虽狼狈,但此人仍给人一种气度不凡地感觉,而且,奇怪地是,她居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那人细细打量了淑宁几眼,忽然笑了:“小丫头,你不认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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