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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小沐儿。”那首词让你想起自己了么?你的笑容透出落寞,是我从未见识过的低调苍凉。

  洛梓轩又是一声轻叹,我眨着眼巧笑倩兮地看着他,最近,他对着我叹息的次数真的是越来越多了呢。我们待在荆州的日子真的蛮长了,也有时候该回宫了。我亦在心底轻轻叹息,正欲说话,琵琶声突然停住,薄纱外的女子抱着琵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民女郎鸢参见皇上。”

  “啪”一声,筷子与盘子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郎鸢,郎鸢?

  “郎大人……已被他们……逼死了。”

  那天字字泣血的哀告似突然一下子蹿回耳膜,我的身子蓦然僵直得厉害,想起那日宰相大人歇斯底里的大笑声,然后内心一阵冰冷的疼痛。冰冷,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疼痛,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小沐儿,对不起,对不起。”我被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洛梓轩温热的呼吸在我耳侧,低低软软的嗓音,语气里包含心疼。可是,洛梓轩,你对不起我什么呢?你是轩盟国最年轻的帝王,你有远大的抱负,要做轩盟国最伟大的王……这些,我都能理解的不是么?

  犹记得几个月前,流连在我脖颈间的不是你温热的呼吸而是你冰冷的手指,你的笑声久久的回旋在我背后,阴冷里带着不屑的高傲,你说,梁迟沐,我们来打个赌如何,看看最后胜利的究竟是朕,还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

  那么自信的语气曾让我担忧不已,那时的洛梓轩是踌躇满志的,是阴霾算计挂满眉梢的,而如今,你的阴谋得逞,眉梢眼角却没有丝毫欣喜,你拥着我,黑亮的眼睛里藏满温柔,这样,不就够了么?

  “民女郎鸢参见皇上。”琵琶女冷静自制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已恢复了常态,笑着离开他的怀抱,端了杯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洛梓轩的眉微微拧紧,但也没多说什么,视线伸向薄纱外:“文渊!”

  “回皇上,文大人去了,去了天香阁。”侍从哆嗦着回话,洛梓轩冷哼一声:“朕没有告诉过你们这次是微服出巡么?”

  “回皇……老爷,郎姑娘,是,是上官将军引荐来的。”

  上官……洛梓轩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来,瞧我依旧神色如常的喝着酒,似乎微微松口气,摆手示意侍从退下。借着看湖上风景,我的视线也偏偏地游移过去。薄纱后的女子,身着一件湖绿衣衫,梳着灵巧的叠髻,一串璎珞随着清风微荡,发出细微且清脆的声响,她低垂了头,是以她的面貌我瞧得不甚分明。

  “平身。”是洛梓轩略显僵硬的声音,哪想那女子却更是伏下身,额头几乎贴着地面:“民女有几个疑问,烦请皇上先解答。”

  “哦?”

  “民女父亲乃是涠州县令郎平。祈福大典当日,皇上给了涠州百姓一个圆满的交代,但是,皇上似乎还忘了一个人——涠州县令郎平,他一心为了涠州百姓,却被贪官污吏陷害致死,皇上是否也该给民女父亲一个交代,让他含笑九泉。”

  我微微抬眉,倒是个孝顺至极的女子,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只是,关乎涠州之事的所有官员不是应该由朝廷众大臣商量着解决,上官让她来这里做什么?

  “郎大人的死,朕也感到很遗憾。只是,涠州之事朕已交给刑部仔细去查,到时朝廷自会给郎姑娘一个交代,郎姑娘还是少安毋躁。”

  “皇上是不打算让事情大白于天下么?”

  “郎鸳!”洛梓轩剑眉狠狠拧成一个‘川’字,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嫣红一片,他却没有半分感觉,握着茶杯的手咯咯作响。“皇上!”我担忧地唤了他一声,他这才似回过神来,勉强对我笑笑。

  “徳禄,拿治烫伤的药进来。”怎么烫得这样红?我小心地呵了气,微蹙了眉看他,“疼吗?”

  “小沐儿啊。”回应我的是一个温暖满满的怀抱,他的下颚抵在我的头顶,温柔地叹息,我的手还抓着他的手,却便成十指纠缠的模样。微风吹得薄纱轻微晃动,湖绿的身影一闪一闪,我的视线稍稍偏过去,却无意对上郎鸢漠然的注视,心又是莫名一跳,徳禄恭敬的声音正好传来:“娘娘,药拿来了。”

  手沾了碧色药膏小心地替他涂抹着,清凉的香气淡淡,有着凝神去疲的功效。洛梓轩的手指干净修长,指骨分明,掌心寒凉,指尖却是温热满满,还研究着,大手忽然包裹着我的手,我抬头,陷入他柔软的注视中。

  时光静好,光阴载满重重幸福。

  “你还没有回答郎姑娘的问题。”我朝他眨眨眼,语气平稳,然后侧过头,放过洛梓轩眉梢一闪即逝的忧伤。薄纱外的绿裳女子跪得笔直,一双眼睛澄澈分明,知书达理的模样。

  等了许久洛梓轩依旧没说话,我转过头轻握他的手:“自我答应与你合作时,便知道我会输掉当日与你打的赌。爹不明白姑姑最后的坚持,轻视他一手带大的皇帝,梁家的失势,便是一早注定。夺权的争斗里,无谓公不公平,亦不管谁的城府深,谁的阴谋诡计厉害,只要结果是赢,所有的过程都可忽略不计。爹一直说成王败寇,他毁在自己的‘徒弟’手里,未尝不是欣慰的。”

  我如愿看到洛梓轩乌云密布的眼眸里陡然盛开一道光亮,牵牵唇角,温婉笑容绽放两颊。我说过,只要得到我所期盼的温暖,我亦能变成温婉如花的梁迟沐。

  “你说呢,郎姑娘?”

  “娘娘大智慧,民女书读得甚少,不能了解娘娘话中精髓,还请娘娘恕罪。民女只想知道,民女父亲到底是为国捐躯,还是遭奸人所害!”

  绿裳女子目光灼灼地定住洛梓轩,他却慵懒地笑,眉目间的阴霾已悉数散去,轻捏了我的手,目光坦荡地看着我,却是对薄纱外的郎鸢道:“户部尚书苏葛,他并未贪污半分赈灾的银子,一切都是朕授意,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是受梁林夏的指使,亦是朕的意思。他明知这样会丢了性命,但依然毫无怨言,尽职尽责的替朕将戏演到高潮。郎大人……他确实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亦深受涠州百姓爱戴,而他的死,亦是朕授意的。没有他的死,就不会有流民冒死请愿,没有他的死,整出戏就不完整。祈福大典翌日,朕就派了人日夜兼程赶往涠州,带着赈灾的银子,粮食,衣物,当然,还有朕的旨意,郎大人为了百姓,不愿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当为我轩盟国百官楷模,值得百官效仿。郎姑娘若是此刻星夜兼程,不定还能赶得及朕为郎大人举行的葬礼。”

  郎鸢怔了许久,然后恭敬地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梓轩却是忽然一声惆怅轻叹,将头轻轻搁在我的颈间,我轻轻拍拍他的背,对薄纱外的徳禄吩咐道:“一路仔细照顾好郎姑娘。”

  徳禄应了声,郎鸢抱着琵琶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民女带着这琵琶赶路不甚方便,刚才听娘娘对民女唱词的解释,想来娘娘也定是惜音之人,可否请娘娘替民女保管这琵琶?”

  我倒是没料到她会有这样一说,还没答话,她又道:“民女的琵琶虽比不得宫中之物,但它到底是民女娘亲留给民女的唯一遗物,民女不放心托付他人,还望娘娘成全。”

  说着就要跪下,我忙摆手,侧过头却是低声询问洛梓轩。

  “随你吧。”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我颈间传出,我愣了愣,对上那双似乎埋满无数智慧的眼睛,然后轻轻点头。郎鸢也不再多说什么,搁下琵琶,跟在徳禄的身后一前一后给出了画舫。

  荆州的镜泊湖因湖面光滑如镜而得名,浅碧湖水,有大片大片的莲叶浮在水面,盛夏六月,当真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精彩。大丛大丛的虞美人绚烂地开在堤岸,微风抚过,一派摇曳生姿。

  我眯着眼,视线跃过粉色芙蕖,跃过虞美人,跃过郎鸢,然后定格在豪华马车旁站立的那抹挺拔身影,即使隔得远,他英气勃勃的轮廓依然在我眼前清晰如栩。我看着他对郎鸢细细念叨两句,然后目送郎鸢离开,看到徳禄躬着身子对他讲些什么。脑袋忽然被扳过来,撞见洛梓轩邪美的俊脸,他的眉目间还有浅淡惆怅在流连,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我,也不说话,目光温柔。我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唇角盛满浅淡笑意。

  许久,细细密密的小雨砸碎镜泊湖的湖面,洛梓轩忽然倾身过来,与我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流连在我的脸上,我仍浅淡地笑,他说:“小沐儿,你不该这么平静的,这不像你。”

  “那么我应该怎样呢?”苏葛带着隐含伤痛却又决绝的目光看向苏芸生时,我就有所怀疑,现在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只不过证实了我的猜测,还能再说明些什么呢?

  “郎鸢是上官昊安排来的。”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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