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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这简单的小院一景,却再次令我情绪紧绷,慌忙折身跑到窗子面前,近乎疯狂地撕扯下那些残留的窗纸,顿时,窗外那一大片紫色薰衣草摇曳生姿地映入我的眼帘。

  我跌坐在地上,眼神茫然。凌月悠见我不对劲忙跑到我身边,神色紧张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看见了那群黑衣人?”

  我没答话,只眼神游离地呆看着前方,凌月悠见我这副模样,更是慌了神,在屋子里不安地走过去走过来,小声地抱怨着。

  而此刻眼神呆滞的我,脑海里却是清明一片,我想我终于知道另一群黑衣人是什么来历了。这间空旷的房子里,本还应该有张大大的床,飘逸的纱幔笼罩,四壁挂满“他”的画,“她”的字,一张紫檀木的书桌应放置在窗边,桌面摆着文房四宝。推开窗,便可闻到清幽的薰衣草香气。屋子左面,应放置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面应该摆满“她”所喜爱的各式书籍。一张软榻应置于书架旁,看得累了,便懒懒地躺在上面休息。软榻边还应该有一张矮几,上面摆满“她”喜爱的各种水果,短短的距离,伸手便可触及。夏日时,打开了门,入眼便是一片开满绚烂芙蕖的荷塘,无聊时,便可挽了裤腿,下到清凉的池水里,采摘那清香的莲子。“他”还可摘朵粉色芙蓉,为“她”情意绵绵插在云鬓之上,然后“她”会笑容甜蜜地望着“他”,就连眼角那滴朱红泪痣亦可幸福地开成花。

  恩爱两许,真真羡煞旁人!

  梁迟萱,梁迟萱!!我已毁了“他”,而你竟还是在期许这样飘渺的幸福么?!这空旷的屋子是要告诉我什么?是要说你已经知道当年是我告密从而毁了你的幸福么?哈哈哈,我们真是报应!

  容貌相似的双生姐妹,只因同时遭遇一场莫名的绑架,然后便让相亲相爱的我们,变成陌路的仇人!

  我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哀伤。凌月悠被我吓了一跳,直直地瞪着我。而我却是连一点感觉也没,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多年后,我才在娘亲无意对爹埋怨时知道,我亲爱的爹爹,在那个危急时刻,他毅然选择先救下梁迟萱,并不是因为真的担心她的伤,而是因为早在我们满月之际,太后已选定梁迟萱入宫为妃。从此梁迟萱便是他心里最珍贵的宝,她是他篡夺洛家江山的希望!而我梁迟沐,算什么呢,纵然顶着宰相千金的头衔,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

  六岁的我,就此埋下怨愤的种子。纵然被解救回来后,他们疼我一如往昔,可那场可怕的阴影已伴我一生!最初几月,那些凄厉的哭喊,鬼魅的画面,阿香软软倒下的身子,生生纠缠在我的梦境里,夜夜不能寐。我时常惶恐地蜷缩在角落,竭力地睁大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忘记那段阴霾的岁月。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大半年,后来有一天,娘亲带着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到我面前,那个男孩有着温润的眉眼,温和的笑容。娘笑得慈爱,拉着他走到床前,对我说:“沐儿,这是上官伯伯家的昊儿,你可以喊他‘昊哥哥’,他是男子汉,以后有他在旁边保护你,你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彼时的我仍旧全身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心里的害怕虽减了不少,但仍不搭理他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娘亲重重叹口气,拉着上官昊正欲离开,他却甩开娘亲的手,笑容暖暖地朝我跑来,声音清澈如泉:“沐儿妹妹,你知道梁府后那大片杏花林么?这时候正是花开,满山的粉红杏花,你要看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的声音刚落,我茫然的视线突然转向他,虽然仍旧没说话,却是叫一旁的娘亲喜极而泣。从此以后,上官昊每天都会到我房里来和我说话,讲他的调皮糗事,讲我所没见过的街道繁华。他还会带来一串粉色的杏花,临走前,用很遗憾的语气告诉我说:“沐儿妹妹,你真该亲眼去看看那些杏花,它们都开得好漂亮。我时常想,沐儿妹妹笑起来,会不会也和那些杏花一样美丽呢?”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每日每日地听,渐渐变成我的温暖,熨平我内心的褶皱。我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对眉眼温和的他说:“昊哥哥,我想去看杏花。”只这简单的一句话,那个少年却开心地泛起泪花,他走过来牵我的手,小小的手掌,掌心却如盛满一个太阳,那股浓烈的暖意一直蔓延至我心底。

  从此,我,上官昊,还有梁迟萱成了最好的伙伴,我们时常在杏花林里玩耍嬉戏,日子美好得不像话。

  这样的日子,一晃十年过去。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可却想不到突然闯入那样一个“他”。然后梁迟萱便一心扑了进去,虽然我们对“他”的身份背景一无所知,而且当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他”还满身是伤。

  然后,我们将“他”藏身在杏花林那个小小的茅屋里,几天后“他”的伤渐渐有了起色,我和上官都认为留些药材和食物给“他”便好,因为那时的我们由于经常带着药材出入这里,爹已渐渐有了怀疑,而且刚好那时京城全城戒严,在追捕逃犯。可梁迟萱却不管不顾,执意要照顾“他”。

  由于六岁被刺客掳走的阴影太过深入心底,所以我对这个可能是刺客身份的“他”全无好感。我拉着上官昊远离了那个茅屋,一连几天都未靠近。然而每夜梁迟萱都会溜到我的屋内,开心地搂着我的胳膊,在我的耳边,一遍一遍地讲述“他”今天身体又好些了,或是“他”又和她说了几句话。有一天夜晚,她忽然两颊酡红地跑到我的房间,满脸的喜色,笑得眉毛弯弯,拉着我的手说:“小沐儿小沐儿,你知道么?‘他’今天说很喜欢我呢。”

  那晚的梁迟萱,满满的欢喜,眼角的朱红泪痣妖娆如花。她说,以后她和

  “他”一定要住一间门前院子有荷塘,有假山,屋后有大片薰衣草的房子。大大的房间里,要有高高的书架,可以摆满她爱看的书。

  十六岁的少女都是芳心萌动的年纪,我看着笑靥如花的梁迟萱,内心却很不是滋味。彼时,我内心的阴郁忽然增上几分。那天晚上,我做了个这十年来从未再出现的梦,梦里我看见阿香惨白的脸,听到她凄厉的尖叫。挣扎着醒过来时,冷汗浸湿我的脊背。梁迟萱睡在我旁边,脸上尽是甜蜜。

  然后,我瞒着她偷偷去了趟茅草屋,那时的“他”身子虽仍未痊愈,但已能行动自如。“他”的冷傲停留在眉梢眼角,有一种疏狂傲世的意味。我有些紧张,死死地拽紧衣角,努力地与“他”对视:“你若是好了,就请尽快离开,我家姐姐早已许了人家,爹爹也是绝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的。”我说的都是真话,那时的我已知晓,十七岁生辰一过,梁迟萱就得入宫,成为元祐帝的皇妃。话虽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我不愿意让她获得幸福,六岁起,我对她就有怨,只是埋得太深,从未有人发觉而已。

  “他”许久没说话,目光森冷地打量着我。我被他盯得浑身汗毛倒竖,终于,“他”开口道:“我与她的事,无须旁人插手。”

  “他”的嗓音寒冷如冰,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我吓得脸色发白。这声音……这眼神……像极了我和阿香在崖顶时,逼我喝下那碗嗤嗤冒着烟的黑色药水的刀疤黑衣人。我心内一紧,突然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梦里阿香凄厉的哭喊似又响在耳畔,惶恐陡然上升,我尖叫一声,冲出了茅屋。

  我在宰相府内胡乱地奔跑着,耳边是呼呼风声,眼前却凌乱地闪过大段大段残破的画面,全是阿香苍白而瘦弱的脸。我似听到她凄厉地哭喊道:“沐姐姐,不要不要,阿香不要喝,沐姐姐不要给阿香喝!”然后,蓦然觉得身子疲软,眼前一黑,所有的幻象均消失了踪影。

  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娘亲陪在我身边。我抚着疼痛欲裂的头坐起来,问:“姐姐呢?”

  知道我绝不喝药,娘亲只端了碗小米粥来,边喂我边道:“她本要等你醒来,但娘看天色太晚,催促她休息去了。沐儿,你知道迟萱最近在忙些什么?整天看起来都很累的样子。”

  我摇摇头,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娘亲也不逼我,只道:“这几日京城不太平,你们姐妹俩也别到处乱跑,省得再出事儿。娘一想起小时候的你受了那么多苦,就觉得难受……”说着说着,蓦地红了眼圈,我忙不迭地安慰她道:“都过去了,小沐儿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娘亲点点头,擦了擦眼睛:“娘啊,就怕你们再有个万一。看你现在生了病,也不能喝药,只能这样熬着,娘看着真是心疼得很。”

  我默然,喝口粥,想想又道:“娘,爹追查的那逃犯抓到了吗?”

  “还没呢。你爹这几日为这事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那逃犯长什么模样?”

  娘愣了下,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迟疑了下,我还是摇摇头,沉默地将一碗小米粥喝完。娘替我掖了掖被子,道:“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逃犯的事,你爹自会处理好的,不要担心,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我点点头,娘欣慰地一笑,转身出了房门。门“吱呀”一声合上后,我却腾地起身,光着脚丫就往爹的书房跑去。

  当天晚上,爹就带人去了后山的杏花林。“他”猝不及防,被官兵团团围住。一身白衣,片刻便是斑斑血迹。眼看就要被抓住,梁迟萱却不知为何突然赶到,她拦在“他”的面前,毫无畏惧的模样。爹气得胡子乱颤,指挥官兵布了箭阵,说若是她还不知好歹,便要将“他”当场射死。爹是知道“他”不会让梁迟萱做人质,梁迟萱也知道,于是哭着跪求爹,她说她愿意进宫,只求爹爹放过“他”。梁迟萱自一开始听爹说要她进宫,便是反对的,还曾以死相胁。而此刻她却愿意为“他”,自愿进入那四面红墙,从此失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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