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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为何?”

  “都已是废后,娘娘何苦再去纠缠,到头来,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她沉默,轻轻吐出一口气,转移了沉重的话题:“本宫与你聊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叫什么名?”

  我说:“雪儿。”

  她眼睛一亮:“雪儿?本宫名讳里也有个雪字,范雪如。”

  凝视眼前这个又哭又笑的如贵嫔,我竟徒生羡慕,单纯无心计,纯洁的就像张白纸,丝毫没有主子样。这样的姑娘竟敢进宫为妃,她不怕那遍地的荆棘刺伤了她吗?但是她很聪明,并非空有美貌,相信假以时日在这宫中多多历练,又会是一个狠角色吧。

  可一想到将来的她会变得世俗,我的心不由得沉重。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有谁能永远这样天真单纯?

  与如贵嫔匆匆分别之后我才想起今夜楚寰要来教我练剑,拍拍额头暗骂自己竟与范雪如聊的忘了时辰,便一路小跑回到约好的地点。微微喘着气,目光扫过寂静的四周,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打在翠微劲草之上,簌簌有声。

  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慵懒的倚靠在一棵松树杈之上,背影被溶溶月光笼罩,我走至树下仰头向上看着他:“等很久了吗?”

  他不说话,手中拿着一块木头,也不知在削些什么,削的如此认真,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华莲圣女似乎很得宠。”看他沉默不语,我便靠着树干坐下,双手抱膝仰望天上那璀璨的繁星。

  头顶传来轻轻削木的声音,一下一下节奏平缓有序。

  “记得我问过你华莲是莫攸然举荐进宫的,是否意味着,华莲是帮莫攸然做事?”

  “你想多了。”他淡淡的回我。

  嘴角勾起笑意,松开抱膝的手捡起残肢把玩于手心,似不经意却又带着质问:“册后那日,华莲圣女说的一切都是你们指使的对吗。”不是询问,只是肯定。

  削木之声突然消失,周遭安静的有些诡异。

  “莫攸然是想扶植华莲登上王后之位,正好用辕羲九被挫骨扬灰这件事逼出我的恨意,使我失宠。这样我就能心甘情愿的为你们做事,去南国,对吗。”依旧是肯定的语气。

  削木之声重新传入耳畔,很平稳,似乎丝毫没被我的话所影响。

  “而你……之前对我说的话皆是假话,你说,是因为听见我说‘死,也要出去’才带我出去的。错了,当时你根本不是巧合出现在那,而是算好了一切,一早便在那等我到那,是吗。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等你告诉我,可是你一个字都没说……”话音才落,一个身影由树上跃下,伫立在我面前,将迎面倾洒的月光挡了去。

  他将手中那个已经削好的木头递至我面前,毫无温度的对我说了句:“给你。”

  “别转移话题。”我仰着头,盯着他,看也不看那个木头。

  “生辰快乐。”

  我一愣,手中不停玩转的枯枝掉落,举手接过他递来的木头。木上雕刻着一个女子,神韵,笑容,身形,俨然是我的模样。

  “我以为今日要孤零零的过十七岁生辰呢。没想到,你记得。”我轻轻抚摸着手心的木雕,原来他一直在雕这东西。

  “快十年了。”突然,他重重吐纳呼吸,“未央……听我讲个故事吧……”

  番外:楚寰

  记得莫攸然带他去若然居的那年,他还带了一个女孩来,看着她一双炯炯的目光里透着纯净,清澈,仿佛不识人间烟火般的笑容,心下讶异。莫攸然告诉他说:这个女孩叫辕慕雪,是辕羲九最疼爱的妹妹,也是壁天裔选定的妻子。

  那一刻,手握长剑的我想要将她杀了。可是师傅让我切莫冲动,因为这个女孩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将来会是我们对付壁天裔的致命棋子。

  因为她的身份,他打心底对她产生了厌恶与仇恨,以至于整整一年来都没同她说一句话,只是用冷漠的目光盯着她。直到第二年,在寒潭边看到她迷茫的对着潭里的倒影,似乎努力想要回想过往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心中不知是悲悯还是嘲笑,竟说了句:丫头,你真可怜。

  那一刻,他看见她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打量他许久后,嘴角上扬,讽刺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本以为此后的人生都将在仇恨血腥中沉沦,可是有一日,她竟突然跑到我面前问:你想出若然居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这句话使他动容,曾为太子每次对着红墙高瓦,最渴望的便是离开宫廷,品味五柳先生口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可十四年来,都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出去见识这个繁华天下。

  她没等他回答便扯着他的手臂跑了出去,没有挣扎,随着她一同偷跑出若然居。她就像个对任何东西都如此新鲜的孩子,这看看,那瞧瞧,对一切都是那样稀奇。其实当时的他对这一切也是很稀奇的,只不过他不会表达情绪而已,只是静静的追随在蹦蹦跳跳的她身后,目光在四处辗转流连。

  黄昏时分他们才回到若然居,却被莫攸然逮个正着。他们二人垂首站在他跟前,她尤其紧张,十指紧扣。他一直都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莫攸然生气。所以,当她说:是楚寰带我飞出若然居。他没有反驳,毕竟,她说的没错,确实是他以轻功带她飞出若然居的。所以最后,受罚的是自己。

  记得在若然居第七年,一向不敢忤逆莫攸然的她竟对他怒言相向,因为提前进帝都之事,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两日都不肯出来,更是滴水未进。一向纵容她的莫攸然这次竟出奇的没有去哄她,而自己却开始担心她是否能承受住两日来的饥饿,所以为她送出了香喷喷的米饭。

  突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竟已开始追随于她,常常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一喜一怒。在这七年中,最初对她的反感与仇恨竟随着时间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习惯。

  后来,她离开了若然居,他却没有去送她,只是将自己浸在寒潭中,想用那冰寒刺骨的温度将自己冲醒。

  不能阻止她去帝都,他不能坏了满盘计划,大仇未报,怎能谈起儿女私情。若他注定要为仇恨牺牲感情,那便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毕竟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深到可以为她放弃仇恨。

  直到一个名叫辕羲九的男子出现,他看见她为辕羲九落泪,看见她因为莫攸然杀了风白羽而露出仇恨的目光,甚至为了他而忤逆进宫。那时他才深深懂得,原来爱情可以不顾一切。

  他不懂,那时自己的心为何会隐隐作痛,是因为她为了一个男人而哭泣?

  直到那个辕羲九为了留下她的命,宁可自己万箭穿心而死……是的,当辕羲九万箭穿心那一刻,他也在场,本是为了搭救她,却未曾想过自己会目睹那样触目惊心的一幕。

  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泪水,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瞬间他才明白,原来爱可以用性命来证明,原来爱可以如此伟大。可是辕羲九只知保护她,却不知他正在对她做一件极其残忍的事。他万箭穿心,死在她怀里,了无牵挂的离开了,却把一个沉重的包袱交给年仅十五岁的孩子。

  那时候我的心也随着你的悲哀而扯动,而伤痛。回首多年的往事,原来楚寰并不是个冷血之人,他除了仇恨,原来还可以有爱。

  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人,那个叫未央——辕慕雪的女子。

  当他一字一句平淡的叙述完多年的往事,虽然没有正面的回答我之前对华莲的质疑,却清楚的让我知道,那天他冒着重罪带我出宫,并非假意。我苦涩的笑了笑:“对不起。那日任性的要你带我出宫,害你杖责六十刑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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