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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我仰着脸,遏制着内心翻涌的悲伤与凄凉,极力地睁大了眼睛,想把他再看个清楚透彻……

  我与他明明只隔着一步,却已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两两相望,脉脉万重情。

  我强忍着心头的闷痛,痴痴地望着他,摸索着伸出手,想去触摸他那忽明忽暗的幻影。

  “芳华,我错了。”我会好好待你,不再惹你伤心……

  他只是很怜悯地望着我笑,怯怯地望着我,像是在揣摩我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倾身执着袖子,很动情地朝我伸出了手。

  明明只隔一线,我却连他的指尖都没有触到,我只是虚晃了一下,便穿过了他的手。

  “求你,求你别走。”

  他只是笑,无奈地笑着。我拼命去抓他,却什么也握不住。

  他的幻象模糊地站在茫茫的天际中,风一吹,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他悲伤的眸子,然后一切都湮灭。

  弄玉也傻了眼。

  我失去了所有力气,怔怔地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芳华木却轻微地发着光。我拿袖子遮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火红似火的芳华木仿若有灵力一般,进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天际。夕阳渐渐收敛了热度,变得温和起来。天际中他消失的地方却溢出光彩,一瞬间海市唇楼般出现了很多个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片段,在晚霞的辉映下纷纷涌入我的视线。

  那一眼,虽是昙花一现,我却看到了埋藏在芳华体内的记忆……

  那镌刻在骨子里的前世的记忆,深刻且令人隐隐发痛。

  天际处,残云被晚霞倒映着,隐隐能见一袭白衣的男子倚在黄土坡前拿手挡着阳光,诱人的嘴型缓缓上扬,勾出漂亮的笑容。他突然低头,挖出土里的那一小截火红枯木。他的眼里有很柔和的光,一手拿着小刀,轻轻地将火红枯木刻成替子的模样。

  小宅子里,一个白衣男子蹲在灶旁,小心冀冀往灶膛里添着柴火,别别扭扭地拿一把精致的折扇扇着风。灶膛里的火势突然猛了起来,火星乱钻,他吓得倒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探手,在缸里摸了半晌,舀来一瓢水,直接往灶台里泼了进去。火被浇灭了,白衣男子呆呆地望着湿渡淮的灶台,不知所措了。他雪白的袍子被熏得满是灰,脏兮兮的脸上唯有那粒泪痣依旧红得鲜艳欲滴,显得那么可爱。

  无数的画面景象在云中翻滚、骤变,仿若要将人的魂魄吸走一般,一个又一个景象在我面前晃过……

  一个平平庸庸的宫女趁着月光偷偷潜入宫中的一间房里,她做贼似的靠近桌子,拿起桌上的包袱,埋头在里面翻着什么。男子侧卧在榻上,睁着眼笑眯眯地望着。当宫女有所察觉时,他立即闭上眼睛,然后又缓慢地睁开,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宫女细数着包袱里的东西,一边搜东西,一边还不忘用手拉紧脸上皱巴巴的面具,脸上有着藏不住的惊喜。

  他在黑暗中,一直看着她,脸上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月色如水,静静地照着这各藏心事的两个人。

  寂静的竹屋里空荡荡的,男人无神地穿梭于一间间的房间,最后却又停滞了步子,一只鹦鹉飞到了他的肩头。他用手逗着它,嘴角终于露出了笑,一张一合的,似乎在教它说话。

  像是过了许久,鹦鹉翘着爪子,用喙梳理着羽毛。

  他便不笑了,安静地待了一会儿,手缓缓地抚着榻上的衣袍,万分不舍。他拿起了梳妆台上的一把木梳,手指收紧,紧到指间淌出了血,他低头轻嗅着木梳上的味道,蹙紧眉宇,满是忧伤。他一遍一遍地唤着那人的名字,神情悲怆。

  画面的颜色似乎明媚了很多,晚霞映在上面,情境似乎是回到了灶房,男子颓然地坐在地上,蹙眉别过脸,咬着袖子,竟拿着利剑割着自己的手腕,脸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明明痛不欲生,他却笑得那么满足。

  小片的肉和其他的药一起,在火上慢慢地煎熬着。他袖子上隐隐透着湿意,一小盅药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悄然送进了女子的房间。

  许久许久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到灶房拿些蜜饯用纸包着,待他重回房门前时,还未来得及叩门,却见她把那一碗汤药全数倒掉了。

  他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闭了一会儿眼,无奈地笑了,转身走掉。

  大风把残云一并卷走了,残存的景致一扫而光,天空渐渐明亮起来,画面一个个变淡了,唯独剩下一个场景。

  男子眼角下的泪痣已成墨红,而女孩仍在被褥里睡得正香。他趴在榻前,窗外杏花雨纷飞,阳光和煦。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几缕阳光洒在他身上,月牙白的袍子上仿若镀了一层金边,他悄然抚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仿若少看一眼,便会少一点儿。他凑了上去,闭上眼睛,吻住了她。

  女孩没心没肺地翻了个身。他跪在榻前,呆呆地望着她的背,想摸又不敢摸,泣不成声。

  红木渐渐暗淡了,海市蜃楼顷刻间便消失了,天际一片苍茫。

  我仰望着,攥紧了手,心里一片荒芜。这份往昔的爱意经历了十几年早己浸入我的身体,铭心刻骨,深入骨髓,永世永生地陪着我。

  芳华……

  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第三十九章 前世记忆

  可他,为何会这么悲伤?因为,这场爱注定是强求……

  自那日之后,我病了一个月,幸亏弄玉医术高明,才帮我捡回了这条命。我这破身子在他的调养下,竟也生龙活虎了。小李子因有急事回宫了,他走了也好,若能让在殿上望眼欲穿的韩子川死心就更好了。被情重伤的芳华木已化为红色,不久便会化成人形,他再也盼不来能解万世之毒的芳华木了。

  入冬后,下了第一声雪。

  当我的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弄玉却精神恍惚起来了。他似乎一直没能从那日芳华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当我劝他下山时,他竟很顺从地依了我。走的那天,他从包袱里掏出了许多药,说是要留给我。这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与药丸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有许多珍贵的药丸我是知道的,只有贰儿和叁儿才配得出来。

  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可好……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少了我这个什么事都不会做的主子,他们一定会过得更好。

  弄玉下山后,我便把所有通往这儿的路全都封了。

  世间窥视芳华木的凡夫俗子太多了,我只想用我余下的所剩无几的时光,好好地陪着他,只与他一人生活。

  今天很暖和,我俯身穿了鞋下榻,推开了门,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有股莫名的感动。

  外头的雪有了融化的迹象,我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便准备干活了。

  庭院的梧桐树下还有我上次与芳华一起酿的酒,他生前极爱喝酒的,冬天温度寒冷,他一定受不住,我得带一些给他解馋,不然他又得怨我了。我嘴角微微勾起了笑意:“哨儿,你知道铲子放哪儿了?”

  我一出声,就愣住了。

  四周很安静,只有白茫茫的雪光。

  我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鹦鹉自从那次告诉我芳华被葬在黄土坡之后,便没了踪影。我蹲在地上,将脑袋埋在膝盖间,安静且无奈地笑了。

  原来,一个人真的会寂寞。只有短短的一天,我便不适应了,芳华这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凉风吹得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我起了身,拿袖子擦了把脸,朝掌心里呵了口气搓了搓手:“得了,找铲子,不然芳华该等急了。”

  我将手搭在竹屋上,跺掉了脚上的雪,冲上走廊,朝一间间的房里搜去,这屋里锅碗瓢盆不缺,铲子倒是没有……奇怪了,芳华究竟把它放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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