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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五


  我打趣道:“小玉的眼神可真够好的,隔那么老远也能够看得清楚啊,确定全是颂莲金锭?”

  薇薇也嘟着嘴笑道:“你就吹吧,离那么远我连蔡先生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小玉高高地仰起头,傲然道:“那是,先生忘记啦?那可是我亲自设计的,一准没错。上回先生说样子好看,顺手取了一两,赏给了陈玉娇,剩下的便全交给冯伟丛了。”

  之后,她略有些气鼓鼓地道:“上回我想给夕颜公主,这冯伟丛小气得也只拿出四锭来。”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时没留神,把肚子笑抽筋了,痛得有些站不稳。小玉和薇薇吓得忙送我到最近的宫殿休息。等我躺下,才发现我们竟然进了非白白天同韩先生约会的地方——崇元殿。

  崇元殿的奴婢急忙伺候着,薇薇趾高气扬地让奴婢送上花蜜水,我喝了些花蜜水,便让人出去,躺在香妃榻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不痛了,正想叫人进来,看到非白的书桌上一堆折子,有点儿乱,就站起来,想亲自帮他收拾一下。一抬头看到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他当年为我作的《春闺赏荷图》,不由心中一热,难为他时时刻刻把我记挂在心上。

  我满心甜蜜地走上前去为那幅画拂了拂尘,我袖子里的倾城突然跳了出来,跑到茶几上,然后一下子隐到那幅画后面。我正要掀开画把倾城赶出来,不想那画一下子缩了上去,露出一个暗阁。倾城叼了个金如意站到我面前,我一下子愣住了。

  倾城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小小的鼠眼紧紧地盯着我,又叼着金如意向前凑了凑。我只得接下来,往暗阁的锁孔中一插,暗阁立时打开。里面放着一些黑梅内卫送来的密件,都是些朝中众臣宴饮对答录。想是非白不放心,着内卫监视。我正要关上,忽然看到里面还有一个银线香囊。非白哪来这么个香囊?我取来打开一看,却见里面安然放着一枚黄澄澄的颂莲金锭。

  我的脑袋一下子开始混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颂莲金锭设计得非常繁复,所以制作难度很高,统共只做了十锭。上回长安之盟,送给夕颜四锭,今日五锭赏给翰林学士,连着陈玉娇身上的一锭,正好十锭。陈玉娇落葬时,我没有取回那枚金锭,她的尸身被秘密活化时,那枚金锭却不翼而飞,却没料想在非白的暗阁里。难道暗中将陈玉娇杀害并毁尸灭迹的是非白?这是为什么?

  我不动声色地回到了西枫苑,一声不响地躺倒在赏心阁。

  酉时,非白回来了,他担心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我等了你好一会儿呢,小玉说你在崇元殿歇了好一会儿,怎么突然不舒服了呢,脸色这样差?”

  “我刚问过薇薇了,你今儿一天都没吃东西。”非白端着我最爱的汝窑盏过来,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细细哄道:“再辛苦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喝点蜂蜜珍珠水吧。怎么了?今天朕赛诗输了,你不开心啦?”

  “你在那里瞪着我做什么?”曾经让我迷恋的绝世笑容此刻在我心里激起无限的恐惧。他不解地看着我,然后调侃道:“莫非你想吃我?”

  我也笑了,微微推开那盏蜂蜜水,“非白,先帝派陈大娘送我们小五义进西京时,你可知我们几个的身世?”

  非白皱了皱眉,“这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哦了一声,又躺了下来,“我这几日老是嗜睡,也不知道锦绣他们怎么样了。”

  “你可知道这回奉定不但害死了阿遽,还打死了亲父。”非白冷冷道,“我已经给过奉定和锦绣多少机会了,这回是他们逼我的。”

  非白的手狠狠地攥紧了,俊面狰狞起来,背着我走到花梨木桌,狠狠地一捶桌面。桌上正放着一个银线香囊,里面放着的那枚金锭被震了出来,滚到了他面前。

  我细细地盯着他,没有错过他的一丝表情。他拿起那枚金锭,笑道:“咦?你什么时候偷了朕的金锭?”

  我慢慢地坐了起来,下床走向他,淡淡道:“非白,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就一直疑惑,二哥是先帝同亲妹乱伦的私生子,是以先帝乐意他回到原家。而碧莹是明家女儿,他要利用她来打开地宫银盒,好控制《无相真经》。大哥是平鲁将军的私生子,也许将来有一天能成为可造之材,用来牵制平鲁将军。那么,我同锦绣呢?”

  这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因为我们的娘亲长着一双紫眼睛,被人说是天女,而天女的孩子会成为命运之子?像先帝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真的相信那民间传闻呢?

  非白飞快地收起来表情,若无其事地仰天长叹道:“求你了,我的祖奶奶,能别乱想了吗?身体要紧。”那绝世的容颜分明写着焦急担忧,可那双熟悉的凤目却有着一丝莫名的诡异。

  也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段月容来。元庆年间,段月容在汝州战场上对着我喊的口型为什么是妖孽呢?我想起来了,那时他看向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的身后。那时我感到有人偷袭,所以我回身误杀了非白。

  我一下子明白了,难道说、难道说那时非白其实不是想救我,而是真的想、真的想杀我?而段月容已经看到了,一时着急,所以他口里的妖孽是非白,而不是偷袭者?我的腹中开始有丝隐隐的痛意,我下意识地紧了小腹。

  “你一直在我的药中下着使我嗜睡的药物吧?”流泪之时,我却同他一样笑了起来,“所以便没有时间去追查我的身世。”

  他还是站在那里瞪着我,那绝世俊颜开始扭曲。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的泪如泉涌,浑身如置冰窟,“因为……我们才是明家真真正正的后人。”

  “青媚是你安插在我和齐放身边的眼线,当日巧遇陈玉娇,青媚便报给你,你便急急忙忙地传我入宫,暗中杀死了陈玉娇,然后急急忙忙地丢入运河。陈玉娇恋财,死都不愿意放开这枚金锭,不想渭河上涨,尸首浮上水面,你便急忙令人毁尸灭迹,顺道取回了这枚金锭。”

  他的笑容终于慢慢敛去,脸色发青。

  “你的父亲,还有明风卿,哦,对了,还有段月容,他也曾经对我说过,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够轻易得解?”我笼在金丝梅花袖里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酬情,其实耳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周围的景物也看不真切,眼前唯有一人,“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段月容的话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滚,仿佛在我心中放了一把熊熊烈火。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声响,只剩下那把火不停地焚烧着我的内心。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一切皆是仇恨所结的罪恶之果。

  “方才我睡下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走到他面前,看着那双凤目,“无论东营、西营,或是黑梅内卫,都可以轻易地把陈玉娇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把那枚金子熔了,这个秘密便可以被永远封存,我们便可以幸福地白头偕老。可是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在内心深处希望我看到。”

  非白垂眸道:“一派胡言!”

  “我原来一直在想,那原青舞的心是怎么长的,明风卿怎么可以利用早已伤痕累累的亲生女儿来行凶?因为这世上唯一一种同爱一样具有强大力量的,便是恨。”

  我呵呵笑了一下,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笑声可以这样可怕,这样神经质。

  “可是有一个人的心比他们更黑、更狠,他不单要仇人死,更要让他仇人的女儿爱上他,为他卖命,让她为了他亲手杀光自己所有的族人,然后再给她看真相,看着她挣扎,生不如死。你说这样的人的心……他、他是怎么长的呢?”

  非白的脸停在黑暗中,可是我却知道,他那潋滟的凤目正凝望着我。

  “非白,同我说说?”我长叹一声,心如同撕裂一般,“同我说说当年你看着锦绣为你去伺候先帝时的心情吧。”

  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已经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眼前,当酬情刺向他胸膛的时候,我的意识也随之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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