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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这里是哪里?会不会是司马莲没有死,是他故意说那些话来离间呢,我捧着巨烈疼痛的头,慢慢向后爬去:“你不要碰我别过来。”

  混身雪白的天人早已混身被水泥浆污了一身,他痛呼着我的名字,一声声木槿在我耳边响着,他步履蹒跚地跨着泥坑里,追逐着我的身影。

  雨越大了起来,眼前的风景花了起来,我看不真切,只能依稀感知眼前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大声说道:“别过来,听到没有。”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却称机扑上去,用膝盖抵住他的胸前,将拿尖锐的树枝直抵他的喉咙:“司马莲,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

  雨水流进我的眼中,眼前一张天人之颜,憔悴的神情,心碎的眼神。

  “木槿,”他抚向我的脸,悲辛地哽咽道:“司马莲早在永业三年就已经死了,这里是西枫苑,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了,跟我回去好吗?”

  司马莲真得死了吗?我的头很疼,那我听到的还是真的?心好痛,也许我还是在梦里,也许人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每一个人都是命运之神中草稿本里所写的一个小小角色罢了。

  “你真得成功了,看到了吗?我现在痛苦的样子,”我对他木然地说着,他好像受了重重一击,僵在那里。我默默地站起来,高高在上地看着泥水中的他。

  素辉大声喝道:“木丫头,你别说了。”

  我不想跟你回去,我要好好静一下,我原本还想继续这样对他说着,可是我应该去哪里呢?

  我本能地想到黔中的金海李红,油菜花的原野,便茫然地转身走去,身上的所有力气抽干了,猛地倒向黑暗。

  紫陵宫前,粉娟女子对我淡笑道:“木槿,你终于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就进来吧,”她慢慢对我伸出了手,微笑道:“怎么,不想进来看看吗?”

  我想拉住她的手,身后却响起了长相守,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长相守还在耳边悠悠唱响,有人兴奋地叫着:“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林毕延坐在我床头,满面微笑:“夫人醒了就好办了。”

  那个看护我的女孩,手脚麻利地过来扶着我起身,对我抿嘴一笑,两个小梨涡微微现在嘴角,甜甜道:“奴婢叫薇薇,是……那个林神医嘱咐我照料夫人起居。”

  她扶我倚在床头,称林毕延便为我把脉,屏退左右之时,我拉着林毕延的袖子,在他手心中写了一个月字,他了悟地对我轻笑,在锦被上行云流水道:“太子与汝弟子等一切都好,真腊新乱,无暇尔,太子嘱夫人定要活着再见。”

  我放下心来,轻轻放了手,接下去几天,原非白没有再出现,那个叫薇薇的女孩看护我的水平总体一般,但总算上心,人也活泼可爱,总爱找我说话逗乐,我看她体态轻盈,问起身世,她不无骄傲地告诉我:“奴婢是宣王殿下座下最好的舞者,前年荷花开时,奴婢献了一曲拓枝舞,三公子夸赞了几句,宣王便忍痛割爱了,奈何……”她又有些委屈地耷拉着脑袋,萌得像只可爱的狐狸,不时偷眼看我:“奈何,三公子他只爱夫人,不爱看薇薇跳舞呢。”

  我终于轻笑出声,欣赏了整整一天巍巍那出色的舞蹈,我终于明白了原非白何以敢让她做我的看护,因为她的眼中满是幸福的投入,这是一个纯粹的舞痴。

  这一日我用过一碗清粥后,素辉忽然过来看我,也不说话,只是递给我一支白玉簪子,我接过来,摩挲着那支簪子上岁月累积的包浆,心中微微有点讶异,这支看似脆质的白玉簪跟随我多年,历经炮火竟然未被折断,几经辗转又安然地回到我的掌心,不由感概万千。

  素辉思忖了一会开口道:“木丫头,还记得永业三年,咱们分别时,你骗我把那支东陵白玉簪交给三爷吗?”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漠然地望着他,永业三年……

  他说道:“三爷见了这支白玉簪像是着了魔似的看了半天,然后吐了一口血,苦笑说道,木槿啊木槿,你为何要如此折磨我?”

  “他私自盗了鱼符和兵符,同于将军一起偷偷潜入西安城去救你,他的腿那时还没有完全好,他服了流光散,拼着命地站起来救你,那流光散能在六个时辰之内提起十年的功力和精气,但药力一过,本身反扑极甚,相当于折寿十年,等到韩先生赶到的时候,三爷不但站不起来了,而且化了六年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的腿又废了。”素辉哽咽了起来。

  我的心如刀绞,别过头去,咬住锦被。

  素辉继续道:“那时候,王爷甚是生气,万万没料到三爷为了你不但当面与他顶撞,还会私调军队,又带你进了原家最秘密的暗宫,便罚三爷在暗宫面壁思过,可是自打他一听说你被窦英华转送给了段月容,便一天也没有消停过,想尽一切办法要逃出去,亲自救你,侯爷这次也铁了心了要治他,他每次被抓回来,便要吃上一百军棍,可是他偏伤一好,便不停地逃,一年的家法生生地变成了三年。有一次,他甚至还服那流光散,好不容易逃出了暗宫,却被大爷逮个正着,大爷一向视他为眼中钉,把他打了个半死,那一次,我们都以为三爷都撑不下去了,他都快不行了,口里念着的还是你的名字。”

  我望着素辉:“是他让你来说这些的吗?”

  素辉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忍着怒气道:“木丫头,现在的你为何这样多疑,你明知道三爷这般高傲之人,断不会做这种事来,更何况就算你恨原家,你却不能怀疑谢三娘的儿子。”

  我一下子看向他,许久,方才呐呐地红着脸,惭愧道:“我信你。”

  却见他坐到踏脚边上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这些年你一定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三爷也知道你是为了保全他的名声,所以不肯回来,便出版了花西诗集,想让你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也让挟持你的人知道你是他的人,忌惮着不敢欺侮你,王爷很不开心,他想让三爷娶轩辕家的公主,便许三爷世子之位,三爷就是不听,我们都明白三爷是怕你得了消息,伤了心便再也不回来了,可那些唯利是图的门客,看出三爷是个多情的种子,成不了大事,不到三个月就走了大半,木丫头,你小时候对我说过周幽王峰火戏诸侯而失天下,纣王宠妲已而被诛,你总说这些个虽是昏君,倒也痴情得紧,三爷不是这些个昏王暗主,可是这份痴情又哪里差些,你去问问赵先生,你走了以后,三爷在轮椅上又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又能站起来,听说你被四爷掳掠到西域去,他又服了那该死的流光散。”

  素辉的泪水滑落:“木丫头,三爷十岁被人设计从马上跌下来,那么小的孩子,混身都是血,看到谢夫人时候,他还是忍痛对谢夫人笑着,想让她宽心,可是她就死在三爷的怀里,三爷小从孤苦伶丁的,对别人都是防心很重的,可是一旦真心喜欢那个人,就会对他实心实意,求你了,”素辉半跪在踏沿上,诚挚道,“木丫头,莫要再折磨他了,他以前喜欢过锦华夫人,那只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喜欢,可你是他的磨障啊,一道他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啊。永业七年从弓月城回来以后,三爷就像死了一样,我们劝了多少天,他才振作起来,他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你,他就是为了找到你才撑到现在,木丫头,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啊,这一回西营那位贵人爷临阵脱逃,改攻锦城,却又使绊子,引三爷弃宛城前往汝州,他明知道前往汝州必是损兵折将,凶多吉少,可他还是去了,他胸肩的伤到现在都愈合不了,要不是有韩先生及时赶到,夺回宛城,他便会留下千古骂名了,木丫头!你问问林神医,他这样折腾还有多少命留给他折腾?成吗,木丫头,你们俩久死一生,费了多少周折才能活着见面,不像我,再也见不到我娘了……你怎么就不明白,他根本不会真正伤害你的,就算闹个别扭,你也别把他当回事了,成吗?”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泣不成声。

  走入赏心阁的林毕延那张老脸上满是感慨,拉开了素辉,沉沉道:“瞧你这蠢孩子,她现在不宜激动啊。”

  素辉扶着我,走到窗前,打开赏心阁的窗棂,我用手缓缓地挡了挡西安的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肺腑间满是梅花的清香。

  西枫苑的春梅悄悄地吐了蕊,压在嫩枝头上的冰雪慢慢地消融,冰霄被春风吹散了,扬扬洒洒地汇入莫愁湖粼粼的湖面,青蛙呱呱地爬出泥洞,蝴蝶挣扎地破茧而出,在青蓝的天空展翅高飞,宫雪梅莹澄澄地开了一片,小松鼠钻出小窝,在宫雪梅枝头欢快地跳上跳下,印证着西京的大地迎来了生机勃勃的春天。

  §第六十四章 浮生论缱绻

  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万里,桃杏柳芽儿皆抽了嫩枝,在春风里轻摇着,印着莫愁湖边一片绿意盎然,空气中也飘着青草香气,我坐在湖心亭里才坐着赏了一会儿景,薇薇称我沉迷于往事之际,便溜着桃花眼珠倡议:“夫人,听说这几日三爷的伤口收口了,可薇薇看着那日里三爷被夫人按在地上可流了不少血呢,也不知道传话的人是不是混说,不如我们去瞧瞧吧。”

  西枫苑里的人敢混说原非白的伤势,这人定是不想活了。可是我却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建议。

  薇薇喜上眉梢,然后又状似忧心地拉我的棱花镜前:“夫人倾国之貌,只是伤才好,您看脸色略有青浮,且说既要去探望病人,亦得好好打扮下子呢,这样夫人走出去体面,病人看了心上也喜欢,讲不定这十分的病就好了七八分呢,不如让薇薇给夫人些许捯饬捯饬吧。”

  我听着极有理,便让她动手,没想到这一些许地捯饬便捯饬了整两个时辰。

  薇薇为我梳了一个堆云垂乌髻,插了支珍珠衔玉钗,又在明显的左髻子上斜斜缀上东陵白玉簪,脸上因眼睛未好全,也就涂了薄薄一层珍珠粉,我在眼睛周围轻轻贴上一圈水晶花钿,不足之处用笔画成小弯叶儿,看上去倒似缠枝木槿花纹饰在左眼边,薇薇赞了半天,决定下次舞妆也要单眼上贴水晶花靥,最后帮我选了柔和的杨红点了樱桃唇。

  她坚持我换上鹅黄锻窄袖开襟衫,紧身宽红腰裙配宝蓝长襦裙,好歹将我那精瘦精瘦的排骨身材险险地勒出个婀娜多姿的样来,肩上环着璎珞杨红长帔,她又帮我加上水狸袄子。我差一点又成了肥胖的企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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