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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锦绣收了目光,转过完美的侧脸,一饮而尽那半碗酒,冷冷道:“他是神仙在世又如何,医得了我一时,便救得了我一世吗。”

  我陡然一惊,她却长身立起,向崖边走去。我莫名地跟着,这与我梦想中的认亲实在大不相同。这丫头年岁长了,脾气却恁地不长进,又在我面前耍威风。

  山风吹动着我的长发,夜幕苍穹下的锦绣细细地看我,星光落在紫眸,点亮了她眼中的我,我正柔柔地看着她。

  她自发间摘下一支莹润的白玉簪来,“姐姐还记得吗,这是已故主母谢夫人的遗物。”

  她轻轻抓起我的手,放在我的掌心:“三爷托我给爷爷的,想是让姐姐明其心志吧。”

  我愣愣地看着掌心那支久违的白玉簪,心潮澎湃间,锦绣却不等我答话,已从我掌中拈起,轻轻巧巧地插入我的鬓边,略略转动了一下,调整了一下位置。

  她红着一双宝石般的紫眸,动情而慢慢道:“对不起,木槿。”

  她轻拥我入怀,身上的香气密密地笼罩着我,我感到有热泪延着她冰冷的侧脸滴淌到我的鬓角边上。

  一种浓重的伤感和辛酸伴着对妹妹的一堆回忆慢慢涌上我的心头,我闭上了眼睛,也环住了她的香肩,满腹悲怆却是流不出泪来。

  她附在我的肩头,轻轻啜泣着,好像回到小时候,她总是称吓哭的当口,向我飞奔而来,柔弱地附在我肩头,然后悄悄告诉我欺负她的人的名字好让我挥拳去为她出气,或是传递一些只限于我俩的秘密。

  果然她的樱唇自然地贴近了我的耳边,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格杀令仍在,原非白命不久矣,速回大理。”

  我睁开了眼睛。

  果然她的樱唇自然地贴近了我的耳边,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格杀令仍在,原非白命不久矣,速回大理。”

  我睁开了眼睛。

  非白,可怜的非白,你果然时日无多吗?当时我只觉得眼睛好一阵黑,周围只是嗡嗡地响着,好一阵子我才觉着眼前微微亮了起来,锦绣正紧紧挨坐在我右侧,脸上泪痕早已吹干,月色下倒也看不出来任何悲伤的表情,只是那绝色丽容却清明了很多,一碗接着一碗沉默地喝着酒。而对面飞燕和宋明磊想是不知道我们方才说了些什么,只是聊兴正浓,不时地发出哈哈大笑之声。

  我举着土碗的手一沉,这才发现光头少年在我一边为我倒蜜花酿,清澈的眸目满是关怀:“你……夫人一切可好?”

  “还好……”我支吾着,越过他的臂弯,看向淡淡喝着酒的林老头。便尽量不动声色地慢慢走到他那里,故意背对着锦绣和宋明磊,几尽坚涩地开口道:“先生,请问三爷他身……?”

  林老头正喝了个半醉,红着脸有些迷茫地向我转过头来,刚要开口,兰生却猛然称倒酒的功夫说道,夫人:“慎言。”

  他给我施了个眼色,我醒了过来,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可是你妹子说了些什么,可是原非白身子不怎么滴了,想是你要问林老头,那原非白的近况?”他沉声问着,我凌乱地点了一点头,这才发现我急得一头汗,一脸的泪。

  “传说中的君莫问是商场里的油子,可为何你却只有这点脑子?”兰生轻哧一声:“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抛夫弃女的,还搭上我这只背叛神教鬼,就为了一句话,把自己的阵脚全打乱了?你怎么知道你妹子说得全是真的,你难道就没想过她其实同你一样想知道原非白的病况吗,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她会是第一个巴不得你情郎死的?”

  “你住口?别污辱我妹子。”我抬起脸,使劲摸了一把泪,擦痛了脸也不顾,慌乱道:“我……我一张好好的脸的没有,一路冲动到这里是想给帮他打下天下,然后留个念想,可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你不知道我同他分别的时候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如果他死了我可怎么好,我现在心里全乱了……”

  “住口,”兰生牢牢抓住我的肩膀,桃花眼中一阵凌厉,对我低喝道:“这么多年舍家弃业,创出一番天地的人,到现在就只为儿女情长活着啦?你看看人于大哥,为了你,为了天下苍生,不记前嫌要打回原家,放弃平静幸福的生活,回到刀光剑雨的战场厮杀,那是为了天下太平,人间大义!也许那个瘸子就真真这么重要了?可我就不信他比整个天下都重要了?”

  “没有一张好脸,没有完壁之身又怎么样?没有了心上人又怎么样?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是可怜虫吗?在这乱世里,人人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谁又比谁强一些,”兰生定定地看着我。满面凄然:“你忘记你说得吗,要为自己的心而活,那怕没有肉身,只要这颗心还跳着,就得活着,既然千难万险地活下来了,那就请你再熬一熬,再忍一忍,哪怕为了我……为了像我这样的人,顺带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再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直到亲眼看到踏雪了,能有一天开心地笑了,不要去听别人的,有你这样的女人在等他,我就不信他会这么短命。”

  说到后来,兰生已是泪盈满面,我泪眼模糊间,只觉得他同我说得完完全全是两个主题,可是却又句句如那万般钢刀在锉我心尖,我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方才锦绣谈起非白没有用任何敬语,猛然想起我与锦绣分离的时候她并不确定我已然心中有了非白,那时就连我和非白两人都没有办法确认彼此的心事,更何况是别人。

  兰生说得确有道理,我与锦绣8年未见,无论当初的锦绣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成了原青江的妾氏,八年后的她有了原青江的骨肉,成了原氏最有权势,最得荣宠的女人,她有了原家最强大的依靠,自己的原姓骨肉,心腹仆妇,暗人,甚至是原氏四分之一的精锐部队,她昔日的初恋情人成了她亲生儿子的竞争对手,如今的她与非白还剩下多少情谊?非白向来动性忍性著称,是以敌手往往不知其动向深浅,我方才冒失地去探问非白的病情,没准真得着了锦绣的道,所以很有可能锦绣是骗我的。

  如今的她有充分的理由不想让我回去帮非白,然而必竞是自己的亲妹子,共同生活过一十五年的感情基础,她方才头起一句话又真真切切是担心我的处境,她所说的什么格杀令没有撤销云云,却不无道理。

  如果格杀令没有撤销,那就是宋明磊要活捉我回去受封赏,可是我不能让他连累于大哥。当时的我和兰生都自然而然地这样想着,我们回去的时候,锦绣,于飞燕,宋明磊三个人正围着红翠干娘一起说着话,旁边坐着林老头,红着鼻子呵呵笑个不停,好像主题是孩子,听红翠干娘正说着:“……这话老对了,那孩子断了奶,最好还是跟着丫头睡了,没日的粘着父母,会坏了两口子的恩爱的,是故每回燕儿的孩子一断奶,我便拎了去替他们养着,好让他们再事生产。”

  众人一阵大笑,锦绣的笑意盈盈:“大哥,你且不知,二哥和大公主有多喜欢重阳,恨不能床上排上四个丫头子陪他睡呢,可不像竞儿打小就懂事,不爱丫头们粘着他,喜欢一个人习文练武的,连王爷也说竞儿像他……”

  宋明磊叹了一口气,目光一阵落寞:“重阳这孩子性子是太老实了些。”

  “姐姐去哪里了?”锦绣淡淡地问道,紫瞳藏着一丝闪烁,飞快地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默然侍立的兰生。

  “方才不胜酒力,是兰生抚我回来的,”我回到座席上,尽量淡笑道:“兰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姐姐给他取了一个字,名无颜。”

  我回首对大哥笑道:“各位兄妹,无颜对我恩重如山,木槿想结他为异姓六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十四年前,一群被运往西安卖身为奴的小孩,苦于前途难测,便在一个月圆之夜,偷偷下了人贩子的牛车,结成了野地小五义,以求结伴共度难关。

  十四年后的今天,五个苦孩子皆际遇大变,最高个的黑小子成了威风凛凛的燕子军首领,统率着一支即将出山彻底改变中原战局的大军,最聪明的老二成了武安王府的驸马,而且还有着前朝名臣明氏遗孤的身分,最婀娜的老三成了失心疯的突厥可贺敦,最美艳的老五也就是我的妹妹成了武安王妃,她的老公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而我成了多重身份且富可敌国的君莫问。

  在场诸位人人面上笑意浓浓,对着我的建议只差没有欢呼雀跃,只是结拜的心境却大变,可能当场诸人,除了于飞燕以外,没有人心里真正乐意。于是我们野地小五义在十四年后的又一个月圆之夜,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小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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