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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兰生年青,一会儿便入了梦乡,打雷似的酣声甚至超过了天空中轰隆的雷声,吵得我无法入眠,我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阵后,迷迷糊糊中我梦见了我的娘亲,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我的娘亲了,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可是脸却是现在这付惨样。

  母亲永远是孩子眼中的上帝,我满怀委屈地扑到娘亲的怀中,她的怀抱还是这样香这样暖,她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对我流着眼泪,紧紧地抱着我,我想看清她长什么样,可是周围却忽然黑了下来,温暖的怀抱消失了,然后我惊惧地发现我被一堆阴冷可怕的西番连緾住了,呼吸困难。

  “夫人,快醒醒。”

  我睁开了眼睛,兰生的光头在我的上方,满是汗水,他的双手有力地摇着我的肩膀,差点把我给勒死了。

  我一下子爬了起来,天光已大亮,竹屋外鸟啼婉转,夏蝉噪切。

  “夫人不好了,那个林老头不见了!”兰生着急地说着:“昨夜我们喝的酒里中一定被下了药,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扶着我爬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到林老头的卧房。

  阳光照进那间简朴的竹屋,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正中一张手术台上躺着一具完整而干净的人类骇骨,骇骨上钉满钢钉。旁边一个小瓮,上面贴着标签写着“蜜花津”。

  那骇骨的脑门上钉着一张纸笺,上面写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远山高大,后会有期。

  嗯!言简意亥,通俗易懂,但却不知其所踪也!

  兰生只顾战战竞竞地看着那具人类骇骨,颤声道:“这,这是什么人的骨骇啊。”

  我目光放去,却见他那骇骨另一边放着一个小人偶,小人偶靠在一盆兰花上,制作犹如真人,就好像一个小小孩坐在一棵大兰树下休息,同样混身按穴位插满钢钉。

  想起昨夜林老头说起赵孟林的故事,那林老头这两年必是一直关心赵孟林的活死人阵的研发,自己可能也在一直秘密钻研,我总觉得他想告诉我些什么,但是为什么不直说呢?他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想到他屡屡提到我长得像我娘亲,可是兰生告诉我,我被送来的时候,明明已经毁了容了,莫非他以前看见我?

  他对我说话故意总是看着兰生,目光闪烁,难道他是在暗示我兰生背后有故事?

  我看了眼兰生,兰生只顾盯着那个小人偶瞧,然后不小心鼻子被人偶上的钢钉扎着了,就捂着鼻子直哼哼,满是一股纯真可爱的少年模样。

  我暗叹一声,林老头既然连夜离去,此处必不是久留之地,我让兰生到处找找有没有值钱的财物,结果兰生东翻西翻只找到些银制的手术器具,他也不问我,便狞笑着用内力将其化成一个大银团子,然后才用手刀砍成数块碎银子,献宝似地呈给我,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便收了那些银子和密花津,一起到得屋外。

  我在谷底仰望苍穹,天悬地转间,兰生已经熟门熟路地找到一根粗藤,声称上次那个林老头也是这样教他出谷的,于是将我同他绑在一起,我手里抱着小忠,一起往上升。

  兰生手脚并用,身手骄健,在我的前面郎声笑道:“夫人抓紧小人和小忠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咱们可就要入世了。”

  我胸中感慨一番间,他的速度奇快地往上攀跃,小忠吐着舌头,目光镇定地趴在我肩上,不停地上看下看,却毫无惧意。

  我们攀了许久,经过一段暮霭似的迷雾,却仍未见到上顶,可见这山之高,我担心兰生体力不支,不时替兰生擦着额头上的汗,兰生面色微白,呼吸有些急促。

  过了一会儿,小忠高声叫了起来,山壁上的植物越来越稀疏,岩壁愈加光滑了起来,可见接近崖顶,我同兰生震奋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头顶有喊杀声自上而下传来,我和兰生都惊在那里,忽地兰生手中粗大的青腾猛地断开,我们直线往下坠,当时的兰生惊吓中好似忘了施轻功,我狠提一口气,伸出空中的一臂,胡乱摸到一个攀附物,兰生也及时握紧了一根青腾,可把小忠给吓得呜呜直叫,我们荡在空中微晃间,头顶有几个鲜血淋淋的人惨叫着往下坠,兰生努力站在一块突出的石壁上,我们等了许久,直到头顶上的喊杀声轻了下去,我们这才慢慢往上爬,终于我们挣扎着探出了头,我把小忠放地上一放,小忠开心地向前跑了几步,又立刻跑了回来。

  我拉着兰生上来,然后我们二人一兽都愣在那里。

  残阳如血,秃映着眼前一片修罗场,放眼望去,却是满地士兵的尸首。

  断臂残肢,积骨成山,硝烟弥漫,血流成河。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血腥之气,我和兰生愣愣地站起来,真没有想到,我们一入世就进入了一个刚刚结束战争的战场,刚刚在崖下所见坠落的人定是交战的士兵。

  几匹战马恍然地在战场中寻找着自己失落的主人,战场中央歪斜地插着一幅飞扬的破旗,大大地映着半个原字,那旗下站着个高大身影,盔甲尽裂,双手持斧,长发沾血,随风逆飞。

  那人忽地向我们转身看来,满面血污看不清长相,唯见赤红的双瞳杀气犹重。

  他猛地向我嘶吼着冲了过来,小忠怒叫了几声,很没用地又躲到我的身后,他的身法奇快,狠戾的双目满是血腥,转眼来我的面前,我摸到我怀中的酬情,正要拔出。

  兰生早已一步站到我的身前,手持一根我们在崖壁上所抓之枯枝,一头削得尖利,直指那将士的咽喉,清亮如冰的双目盯着那个将士,俊脸上却笑道:“这位英雄,我们只是路过的,你杀红眼了吧!”

  那将士带血的斧子仍在空中,他看了我们好一会儿,似乎才醒悟过来兰生的话,向后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下,我从兰生身后走出来,瞄到他身上的铠甲残破不堪,但仍看得出是原家的式样。

  便开口问道:“这场战役,是大庭朝对哪一家?赢了吗?”

  那人目光聚焦起来,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却把目光移去,没有理我。

  我想了想,掏出身上的葫芦水壶递上,他想了一会,接过来,炉饮一番,摔在地上,吹了一个口哨,战场另一头远远跑来一匹高大的战马,傲然长鸣着跑到他的身边。

  他一个俐落地翻身上马,忽然开口道:“窦贼输了。”

  我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我的话。

  “确然,”他又冷冷道:“潘毛子用二万人马拖住了原家四万,又何捷之有?”

  潘毛子是西庭对窦周第一名将潘正越的蔑称,传说此人相貌恶戾,发似刚针,混身重毛,如恶鬼一般,便称其为潘毛子,而潘正越在三国南北朝时期素有军神之称,此人用兵神出鬼没,阵法娴熟,近年来为窦周屡立战功,为窦华所倚重。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便是著名的梁州战役,此战潘正越用二万兵马挡住原家驻扎在兴州的四万精奇,也是离梁州最近的援军,从而争取到了时间,攻入梁州。

  而那兴州守军中唯一的幸存者,话语中满是苍凉悲愤之言,我正要开口问最近的原家军离此处多远,他却如风一般而去。

  “兴州守备,九品登仕佐郎官,卢伦,元武三年三月初九登州人士。”兰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背负着双手喃喃叹道。

  我惊诧:“你如何知道他姓什名谁?”

  兰生咭咭古古地笑了一阵,将背后的手伸出来,掌中却是一方通官文碟:“这个无礼的傻子,方才离去时掉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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