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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青琐怎么都想不明白,上天为何如此待她?她不求别的,只求和胖婆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胖婆何辜?她又何辜?就在这个雨后的夜晚,与她相依为命的胖婆没了,老天爷活生生将胖婆从她的身边夺走了。她还没想好如何来孝敬胖婆……她说过她会好好孝顺胖婆的。

  胖婆啊!你走了,青琐怎么办?你不是青琐的亲人,却比亲人还亲啊!从她出生的那天起,是胖婆陪着她,她们住在天香楼后院那个破旧又潮湿的屋子里,眼看着胖婆一年年的变老,她一天天的长大,她把胖婆接出来了。她以为,她们就此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以为,尽管生活贫寒,她们一样可以寻找快乐。可是——

  她跪在胖婆的灵位前,点接着快要燃尽的焚香,哀痛地哭着,不停的流泪。

  “青琐姐……”后面的莲儿叫着她,她回过头去,泪眼婆娑中,一抹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黝黯深沉的眼睛,里面有深切痛楚的光芒。他向她缓步走来,每迈一步,便落下一道沉重的烙影,却像一闪霹雳,沉沉地击在她的心口。

  她突然扑了过去,发疯一般,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襟,大力凶狠地厮扯着,嘴里哭喊道:“你赔我胖婆!你赔我胖婆!……”

  天濂不躲不闪一动也没动,任凭她像野兽一样撕咬着他,前襟散了一角,她锋利的指甲掐进肉里,划出几道殷红的血痕。一阵尖利的痛楚,他的脸扭曲了一下,可是他没有动,只是哀痛地看着她。

  青琐眼神涣散,眼前只有模糊的影子的轮廓。渐渐的她已耗尽了力气,纤长的指头不停地颤抖,抖动得她再也发不出声,摇摇欲坠。他的双手紧紧地环住了她,她稍一挣扎,随即像猫一般软瘫在了他的怀里,再一次哀号出声:“你走!”

  天濂绝望的眼睛清得不见一丝渣滓,似望着青琐,也似落在极遥远的地方。

  如果恨我你能好受些,你就恨我吧。这是他回去时的一句话。

  青琐的哭喊已经停止,她哀切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是留不了。

  无法恨他,正如他无法恨她。

  他又何辜?

  无论怎样,他们心里有恨,却又无法恨对方。

  第五章 云网恢恢

  皇后再次去太子宫时,是一个春日融融的早晨,但她的心境没有暖意,多的是一丝又一丝渗骨的寒意。

  漫穿在游廊上,除了流水声,青石道上是静谧的,两边的殿宇是沉寂的,连那枝叶间飞翔的鸟儿也没了聒噪杂音。

  她无端地烦躁起来,气恼地轻骂:“真是的……”

  “娘娘要不要往花园走?”后边的李总管说道。

  皇后略一思忖,由李总管扶了,走过石板小桥,进入一处复廊。

  花园中的山林隐现于前,还有欢笑嬉闹声时不时地传来,从花墙漏窗望去,远处草坪上十几名宫女身穿男式的圆领袍衫,窄衣短袖,有的甚至裹上幞头,脚登软靴,颇为洋洋得意,快乐无比地围追着。中间还有舞者三人,红袍大袖,头戴鸡冠,状如鹦鹉,欢跃起舞。天濂就懒散地斜靠在美人榻上,周围自然是粉白黛绿,红袖添香。

  皇后气得甩了袖子,刚转身,蓦的一把绢扇轻飘飘落在她的跟前,抬头望去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掠过一株婀娜的垂柳。除了是这只灵鸽的衔弃之物,天上怎会无故落扇?

  皇后收住了脚,李总管俯身拣起那把绢扇,一股香粉袭鼻,皇后掩鼻啐道:“虽是闺闱之物,绝非出自碧玉之家,也不知道是哪个骚狐狸丢下的,真不要脸!扔了它!”

  她急急地朝着笑声走去,她今日定要摆起母后的架子,好好叱责这个让她头疼的儿子。

  昨日,楚士雄猜着她会去孽海楼,主动找上门,面色严峻,声音带了恼怒。

  “娘娘你太鲁莽了!不跟为臣商量,怎可擅自行动?要不是刺客当场毙命,一旦收了官衙,招供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皇上正罢不得抓你我的把柄呢。”

  皇后一时哑口,泪眼涟涟,好容易道:“濂儿如此,我怎不着急?真搞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是撒手不管,我靠谁去?濂儿一直对我有偏见,如今更是不理不睬的,到头来我里外不是人。”

  “太子大概已经知道那丫头的身世了,人一消沉,早朝更是不见他的影子。今日皇上召见几位要臣,已经发火了,说太子除了在自己的宫里养一群狐媚子,还能干什么。假如皇上对太子失去信心和耐心,让那老二爬上来,到时候皇后怕是连哭都来不及了。”

  “皇上当着这么多人说濂儿?”皇后恐惧地攥紧了手绢。

  “皇上还说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这回真的要拟懿旨了。假如皇上嫡长废立,后果真的不可设想。”

  “怎么办?”皇后紧张的问,“宫里宫外的,我还不是全靠你?你得想个法子。”

  楚士雄沉吟:“那丫头,皇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至于太子殿下,你是母后,自然知道怎么做了。”

  想到这里,皇后带了愠怒的表情来到了草坪。

  方才还纷乱不堪的宫女此时见皇后款步过来,全都停止了笑闹,个个跪在草地上。

  “怎么不唱了?”天濂闭目,含糊地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来了。您怎么躺在这啊,会受凉的。”说话的李总管一边挥手示意宫女们都引退,一边谄媚笑道。

  半晌,天濂微睁着眼睛,像烁烁的寒星在墨色的弦月里闪过。李总管见天濂用这样的眼光看他,不由惊得眼皮一跳,忙低下了头,不敢做声。

  皇后绕过石桌,坐在铺锦的石榻上,端正仪态,气定神闲,淡淡地对着天濂开口道:“濂儿,你父皇已经在生气了,你这样奢侈荒唐,虽说算不了什么,在这节骨眼上,你得收敛点。”

  “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吧?那些臣子自会处理的。”天濂蹙着眉头,看都不看皇后一眼。

  “现今你父皇养病,他的心思做臣子的怎猜得透?眼下正是你发挥才能的时候,倒让天清抢了先,你得给母后振作点。”

  天濂阖目睡去似的,又似听非听的皱眉。皇后瞧了儿子一眼,伸手想要摸摸天濂的面颊,天濂不经意似地偏了一下头,突然说道:“青琐家里的婆婆被人杀了。”

  皇后受了惊,手僵在半空,缓不过神来。天濂望着天空,微微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

  “是您指使的吧?”

  “濂儿,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赖着母后啊?”皇后瞪了天濂一眼,一副气恼的样子,“我干什么加害那丫头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说的话全无实据,全凭一己好恶,妄加非议。你我毕竟是母子,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是的,正因为你是我的母后我才这么难受!”天濂霍然起身,冲着皇后大喊,“她不是太子妃了,我已经放弃了,你还想杀她干什么?”

  他突然眼眶一红,声音因为激动有了颤抖。

  “我真的很恨你,母后,一条人命啊。”

  “好了好了,她不是没死吗?看你难过成这样。”皇后挥挥手绢,仿佛那只是件琐事,不值一提。

  “那你打算啥时候请父皇册立新太子妃啊?母后选定的太子妃,难道还不如一只鸟儿,一把扇子?母后在你眼里,比起那丫头来,也算不了什么。”她气馁,自己分明是来叱责儿子的,没想到换了个位。

  天濂愤然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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