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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芳菲带了青琐,由香头伺候着,到了观音阁来,听得清磬一声,早望见主持披着袈裟,率领两个侍者,在阁上顶礼慈云。

  芳菲上得阁来,侍者送上一炷香。芳菲跪在蒲团上,主持敲着磬,将芳菲做的黄疏读着。

  宣读已毕,烧了。芳菲默誓一番,磕了头起来。主持将一尊观音小像放在镶紫檀的龛内,送给芳菲供奉。芳菲给主持叩了谢,主持也膜拜还礼。芳菲由尼姑引着去西院,她们要吃一天的斋。

  西院房里很干净,先前引着进来的尼姑又招呼她们坐了,随即取出两个青花色泽的瓷碗,用一个铜制的壶为她们沏茶,茶水微浓,入口回甘。连一向挑剔的芳菲也面露满意之色:“好茶,没想到小小庵里也有如此沁水。”

  尼姑忙应道:“这是心印师傅沏的,来的客人都说好。”

  “那师傅必是清雅之人,可得一见?”芳菲来了兴趣。

  青琐知道小姐自从得知下月便要嫁入太子宫,终日柔肠百转,哀泪双垂,把个如花似玉的容颜,愁得有点憔悴了。今日见她心情有所好转,也是替她高兴。

  “心印师傅一向不见人的,连主持也奈何不得,请施主见谅。”谁知尼姑这么回答道。

  芳菲微微叹息,拿起一本经书,面对着观音小像喁喁念着。尼姑略微施了礼,悄声而退。

  青琐心存遗憾,径直走到炕前。透过木格的窗户望过去,可以看见从山腰间蜿蜒而上的小径,还有阳光下青翠苍郁的松竹。这时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说是心印师傅回来了。

  抬头从窗户往小径处望去,原来有两个尼姑的身影出现,手里提着一只装满青菜的竹篮,她们身上的衣服颜色有点土黄,宽大而粗糙。其中一个尼姑,个子清瘦,表情上带着一种平静和祥和,光头上,受戒的九个斑点清晰可见。这些都不是吸引青琐的地方,青琐的眼光停滞在她的步姿上,那种任何人都模仿不了的姿势,那种弹性的特有韵的步子……

  青琐的心胸像是被人突然捅开,全身的血液随之涌入,激荡澎湃,眼睛瞬间模糊,人飞速地跑出了屋子。

  “紫桐姐姐!……”青琐站在小径入口处,面对着思念了十年的人,声音哽咽着。

  面前的尼姑滞了一下,眼光从青琐脸上轻轻扫过,面带微笑:“这位小施主认错人了。”

  旁边的尼姑也笑道:“她是心印师傅,你倒叫起姐姐来了。”

  青琐的眼泪下来了:“紫桐姐姐,我是青琐啊……”

  两个尼姑笑起来,另一个说道:“小施主快去经堂吧,唱经的时候到了,别在这里犯迷糊了。”说完,两个人再次扫了她一眼,提了菜篮走了。

  望着两个匆忙而去的背影,青琐的心里难过极了。眼前分明是紫桐姐姐,还是那个清朗甜润的声音,虽没了那色湖青,没了脂粉。在青琐的眼里,现在的紫桐,巧鼻皓齿,乌黑的发楂,给人的又是另一种美丽。

  可她为什么不认她?对了,十年啊,她的变化有多大?她再也不是那个穿着湖青小套裙,头戴小花簪,像朵裹在荷叶里的花苞儿了。

  青琐恹恹地坐在台阶上,耳边海螺声起,全体尼姑集中到经堂,由领经师领头诵念经文。那诵经声就像唱歌一样,经过虔诚之口吟出,别有一番韵味和传神之力。紫桐姐姐,不,是心印师傅也位列其中吧?

  青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青山峡岙里会见到紫桐。她想起天香楼的后院,紫桐衣衫上满目斑驳的血迹,疯女人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飞舞的身影……

  她满心惆怅地站起身,望着空阔而寂寥的殿外。

  一个小尼姑穿过飘动的经幡,径直走到她的面前,阂掌施礼后,将一样用青布包着的东西交给她:“小施主,这是心印师傅吩咐小尼交给您的,请施主务必收好。”

  青琐谢了,双手接过,等小尼姑走远,疑惑地打开。

  一个暗红色的雕花木镯呈现在眼前。

  青琐清晰地记得这是疯女人每天拿着杂耍的东西,后来它不见了,原来在紫桐手里了。紫桐为什么珍藏着它?她跟疯女人是什么关系?现在为什么要交给她了?难道她真的是疯女人的亲生女儿?

  青琐潸然泪下:“娘……”

  她在台阶处坐了很久,才慢慢走回小屋。

  小屋内,芳菲还在观音小像面前,眼帘低垂,无声的念着什么。

  春风过后,白昼渐长。她们回去的时候,仍然松竹依依,径草青青。

  青琐不得不走了,她搀着芳菲的手,心中却萌生了丝丝牵挂。她突然意识到,有一天她还会来到这里,为了心印师傅,为了那个木雕手镯。

  转弯的时候,她再次回身眺望静云庵。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挺立在石阶上,风吹拂起她土黄色的袈裟,翩然蠕动。青琐含笑向她挥手,她知道心印正目送着她远去。

  当静云庵最后离开她的视线时,心印清风秀骨的身影正承接着初始一抹夕阳。

  第六章 舞花弄影

  大夫人院里的紫槐树开花了,空气中漾漫着槐花淡雅的香气,搅得青琐睡梦中似乎都能嗅到槐花的芬芳。她天天往大夫人的房里跑,大夫人天天酽了一杯浓浓的槐花茶给她喝。

  明雨表少爷自从开春的宫闱之后,进了甲科进士。因为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直接进了翰林院授予编修,这是榜眼或探花才能得到的殊荣,可见明雨对太子的重要性。

  因此明雨在柳府几乎每天早出晚归,他和芳菲的书信来往已经断绝,青琐难得再上那片松竹了。有时候她突然心血来潮地去花墙外的亭榭处走动,那里已是花香鸟语,树叶青青,假山喷泉,绿荫满院。

  那个清俊的身影不再出现。每次都是满怀憧憬而去,回来时满心惆怅,心里隐隐作痛。因为有了心事,芳菲的情绪变化她就疏忽了。

  时光易过,这月的中旬就是芳菲出嫁的日子,柳府上下一派忙碌,都在紧锣密鼓为嫁女作准备。

  芳菲抑郁的症状更加严重,她甚至到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地步。连青琐奉劝几句也不能听了,有时为了一件小事动辄就摔东西,哭闹不停。

  大夫人由佣人抬着上芳菲的院来,芳菲却将大门紧闭。

  “芳菲,我是娘!”大夫人唤道。

  里面静无声息,大夫人又叫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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