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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菁儿走到荻儿前面,看着那张原本白得像瓷碗似的脸蛋被自己打得红一块肿一块的,心中也十分懊悔,“对不起,弟弟,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也不会再骂你了。”

  荻儿见他这样,不由破啼为笑,不禁主动伸手去拉菁儿的小手,“哥哥,你前儿说过今天要背一首很好听的诗给我听的。”

  “嗯。”

  溶月望着两孩子握手言和,心中不由舒了口气,骆垂绮却微有皱眉,“等等,菁儿,你得先去秋芙院你二娘那儿,给你二娘道歉!”

  “我……”菁儿扁起了嘴,然而憋了许久,终于低着头,应了,“噢,娘亲。”

  眼看着两孩子手拉着手出了院子,溶月不禁有十分的担心,“小姐,要罚菁儿,这也就够了,何必再试他呢!那相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又不是不知道!”

  骆垂绮淡抿了唇,深邃的眉宇不曾或展,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是在试菁儿,我试的是那孩子。”

  斜阳垂下,往屋里投入亮得有些刺目的光线,一束束尘灰纷扬,仿似张开了一张静极的网,连屋外的知了声也网住了。

  溶月一怔,唇动了动,依旧无声。

  骆垂绮静静地注视着那束束亮光下的细尘,许久,久到仿佛人都快入定了一般,她才轻轻地、无声地一笑,带着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的自嘲,“青鸳在哪儿忙呢?”

  溶月瞧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去唤她过来。”

  骆垂绮无声地望着溶月跨出房门,心头忽然泛过一层深浓的怅意,似悔却无从悔,想抛又无从抛,就如同蚕儿吐丝,丝丝缕缕,缚得是自己。

  青鸳正帮着历三娘收拾物事,一听溶月说了大概,心头立时就悔了,然待溶月说到菁儿去了秋芙院,青鸳立时惊叫起来,“那怎么行!菁儿还不受了委屈回来!这可不行!都是我的错,我多了嘴,我去给二少夫人道歉去!”说着就立时起身要去,历三娘与溶月赶忙拉住。

  “你去才是找晦气!”历三娘不客气地说了她一句,“你一去,这不正好给了相夫人口舌?少夫人的良苦用心你到底懂不懂!”她弹了青鸳惠秀的额头一记,仍拾掇着手中的活计,“菁公子是孩子,孩子出面,谅相夫人多大的气,总也不好意思往孩子身上撒!找不着人发火,这事自然就歇了,要不,你只怕在这府里就待不了喽!笨丫头喂!”

  青鸳呆了阵,才讷讷地道:“少夫人……这是为了保我……”

  溶月微微一笑,“小姐唤你去呢!以后别多嘴就是了!这些事,和一个孩子说什么!他能懂啥呀!再说了,小姐的家教,又哪容菁儿惦记着这些事呢!”

  青鸳点了个头,轻声道:“是我糊涂了!”

  “快去吧!”

  堂前日影斑驳,一缕缕,一束束,有微尘散扬。青鸳进屋,就见骆垂绮怔怔地望着那缕缕日光,久久不语。

  青鸳等了会儿,才轻轻唤了声,“少夫人。”

  骆垂绮闻声,收回神思,淡道:“来了啊……坐吧。”

  青鸳咬了咬唇,忽地跪下,“少夫人,是奴婢错了!这与菁公子无关的!要罚就罚奴婢吧!”

  骆垂绮看着她跪下,激起日影中的尘埃,像脱了缰似的乱旋,“青鸳,你是有过,却不是错。而菁儿,他却有错。”她轻轻一笑,“你还是起来坐吧。罚菁儿本与你无干,只是为了要他知道做人的道理。”

  “可是菁公子还小……”

  “正是年纪小,尚无分辨是非之力,才更要教之以正,心术不能偏了。”骆垂绮见青鸳扁了嘴默默起身,才将眼望向她惠秀的面庞,“青鸳,你在孙府也待得不短了,你难道至今还不明白,在这里,对与错的区分仅仅是是与非么?”

  “少夫人……”青鸳咬住了唇,她明白的!即便她不及少夫人万中之一,她也明白,在这孙府里,如此险恶,哪里是是与非能分清的!

  “然而为人,是要有是非之分的。”骆垂绮仰面微叹,“正因如此,菁儿他还是个孩子,更应叫他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怎么可以让他一如自己般叫深深恨意模糊了是非之分?怎么可以让一如自己般叫种种无奈卑屈了磊落襟怀?

  青鸳怔怔地听着,良久,猛地跪下磕了个头,“少夫人,青鸳,青鸳受教了!”她是个自小被卖到府里的丫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从未有人这么跟她讲过为人立世应该怎样,她都是瞅着别人怎样,她也怎样。她没念过多少书,都是伺候府中小姐时跟着听了些,她也不懂是非之分,她甚至不懂何谓对错。在她心里,有的只是怎样可以不挨打。

  然而,到少夫人身边之后,她才蓦然发现,她所度过的一十六年里,缺失了怎样一样东西。

  那是一样不管经历了什么不堪,都能坚定不移,都能正视自己良心的……是非之念,那是一种光明磊落的襟怀。以往常听人说书,说到什么君子,然而她现在发觉,君子不仅仅是戏里唱得那般坦然从容。她在孙府里看到了两个君子,一个是如此委婉悲哀却始终是非不疑的少夫人;一个是虽孤军奋战却坚忍不移的航少爷。

  女皇对于孟物华三人的述职心里是极为满意的,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姨母,袁锋又是世袭有功的藩镇之王,不但先朝旧眷看着,麟王别帆也在看着。如今匈奴势盛,左贤王亚兹历继单于位,去年平定了临近麟州的鄂伦部,兵锋直达原州泷水。而新近已将西边的格尔木部也一并纳入其铁蹄之下,可以想见,下一个,就该是碧落了。

  这当口,可万不能寒了麟王的心!

  所以,思量再三,女皇对于这次谋逆的判处是意外的轻,甚至不顾台谏院的多次请奏,特施恩旨,特赦青王袁锋死罪,只削去原有封爵,由子女中选出长子流放三千里,其余从犯各减一级。而和顺大长公主因是皇室宗人,甚至还保留了其原有规格,只是名义上降为郡主,削去皇籍而已。

  同时扶立平判有功的袁凌为青王,世袭王位,领兵守边。明远亦重领中书侍郎一职。

  看着中书舍人拟着旨,效远望向颇有些思量的女皇,躬身轻问:“皇上是在想孟物华孟知县的事儿吗?”

  “嗯?”女皇回过神,点了个头,“嗯。”她接过效远递上的茶汤,轻轻揉着有些酸涩的眉心,另一手轻轻一挥,“先去门下把这些旨意发了。”

  “是。”中书舍人躬身退下。

  书房里这才将之前颇有些紧涩的气氛缓了下来。效远吩咐几个内监将前日里才进贡的西域零陵香搬了进来,顿时,清清的芬芳便飘散在书房里,令人意态少舒。

  女皇瞅了眼,“这是什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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