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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历名捎来的话,若这番举动当真是孟物华所设,那此人也当真敢作敢为了!

  溶月想了半天,依旧不甚通透,也便作罢,看菁儿额上微微沁汗,不由过去为他轻轻打着扇子。

  骆垂绮见状不由笑道:“溶月,别太惯着孩子。大热天的,多出些汗也好。”口中虽这样说着,心头到底也有些软,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菁儿,过来。”

  “噢。”菁儿摸了摸鼻子,上头晶晶的,都是汗。他乖乖走到娘亲身边,微仰起小脸,等待着那双温柔的手拿着帕子替自己擦去汗渍。

  “菁儿刚刚读了首什么诗?”骆垂绮笑问,有心考考他。

  “是清明!”菁儿见所问自己知道,立时大声答道,很是得意。“杜牧的清明诗。”

  “哦?”骆垂绮作势皱眉细想,“有这首诗么?娘亲怎么不记得了?”

  “娘——是清明,一个叫杜牧的人写的!”菁儿见娘亲皱眉,不由也急了起来,“就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指着杏花村’的那个!”

  “呵呵。”骆垂绮听他大致能背下来,不由有些惊奇,然而听到那句“牧童指着杏花村”,又忍不住一笑,“啊!娘亲想起来了!不过,娘亲想的那首跟你的有些不一样!娘亲想起来的那首,最后一句是‘牧童遥指杏花村’。”

  “啊,对!对!就是‘牧童遥指杏花村’!就是……”他开心地大声道,继而见青鸳与溶月二人俱笑起来,这才恍然认识到自己先前背的错了。小脸立刻红了,搔着脑袋也跟着傻笑。

  这一憨态,骆垂绮看得也是分外地心软,将儿子轻轻搂在怀中,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咱们的菁儿真聪明!能背诗了!”

  小菁儿听见娘亲夸奖,立时笑得眼睛都没了,也不嫌热,立时搂了娘亲的脖子。心中想着,他要好好背,明日背给弟弟听,让他的娘亲也夸夸他。

  孩子到底是孩子,大人正心中感慨着,然而孩子搂了会儿,撒了会儿娇就又想着要去玩了。骆垂绮见他一晌午都挺乖的,便放他去玩,只叫青鸳跟着,说好玩半个时辰,就回来午睡。

  午间的天极热,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吟着,日头刺得人心生畏怯。骆垂绮绣了会儿,便停了下来,望着那棵桂树,怔了会儿,幽幽道:“溶月,东西备齐了吧?”

  溶月听问,也敛下了几分欢颜,“嗯,都备好了。”既而仿佛是宽慰似的,又补上几句,“这回新添置了状元经与平安经。想老爷夫人瞧见菁儿康健聪慧,必然心中欢喜。”

  骆垂绮微微一笑,随即隐没。日光斑斓在廊苑的一角,二人望着这棵桂树不语,一时静极。

  六月十二,天阴阴欲雨,虽是个大早,然而却是极闷,没半丝儿风。人一动就直冒汗,虽摇着大蒲扇直扇着,浑身却仍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依旧湿个透。狗儿趴在道边上,直吐舌头。大街上人个个懒洋洋的,马车亦走得懒洋洋的。万物似乎都笼在这层闷热中,连蝉儿的鸣叫都弱了。

  但在这慢吞吞的街市上,忽然驰过一辆颇为迅捷的马车,使得众人都仰脸看去,马车只留了个黄尘翻扬的背影,便向东驰出了隆启门。

  车内骆垂绮与溶月二人俱打着扇子给菁儿扇凉,怕他热着。然而菁儿却全然不顾,虽已是满头的汗,却不停地掀着车帘子向外张望。

  青鸳一边浅笑着看这位小公子扭来扭去地玩,心中有些深慰,亦有些发酸。在回影苑待了也有几个月了,她觉得自己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整个孙府的人似的。

  以往太夫人待她好,府里头的人也都客客气气的,而后,老爷子过逝,渐渐的人情开始反复。跟着航少夫人,可以说是老太太临终前的嘱托。她起先并不完全明白,然而现在她却有些懂了。

  航少夫人的处事,她见识过,委婉巧妙周全;航少夫人的境遇,她也见识过,无奈愤恨孤清;然而,那种性子深处的美好与温柔,她却是在最近才见识到的。

  青鸳觉得,恨,是名正言顺的;嫉,是无可厚非的。然而为什么,为什么骆垂绮全然推翻了名正言顺的恨与无可厚非的嫉?她替少夫人不值,真不值!

  骆相得蒙先皇恩旨,葬在皇陵边上,夏月,正是花木繁茂的时节。山路蜿蜒,一条羊肠小道上满是茂草覆着。青鸳拎着提篮,溶月在前打着草,骆垂绮便牵着菁儿缓缓跟在后头。

  不知是否是骆垂绮格外的沉静,总之这一回,菁儿没像以往蹦来蹦去地玩,安安分分地牵着骆垂绮的手走着。

  一路上也没人说话,转过山脚,又行了阵,便瞧见一处有两棵柏树苍翠高茂,菁儿这才挣脱了娘亲的手,跑了过去。到了坟前,他马上冲着那块石碑跪下磕了个头,乖巧地道:“外公外婆,菁儿和娘亲还有溶姨青鸳姐姐都来看你们啦!外公,嗯,外公,你爱吃桃米饼吗?菁儿藏了一块,原本想要自己吃的,如果外公喜欢吃,那菁儿就给你吃啦!”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块被咬得缺了几处的桃米饼。

  其他三人一见这模样,再是沉肃的心也不竟被逗得一笑,溶月更是笑着上前道:“哟,你这小机灵鬼!什么时候藏下的?”

  菁儿咧开嘴一笑,搔了搔小脑袋,又偷觑了自己娘亲一眼。

  骆垂绮温温一笑,轻问:“菁儿,这些话谁教你说的?”

  “是青鸳姐姐教我的!”

  骆垂绮回头朝青鸳看了眼,嘉许地一笑,轻轻点了个头,道:“青鸳,你带着菁儿去走走,别让他玩得太野!”

  “是,少夫人。”青鸳心头微热,感觉那笑,就似那清凉的溪水般涓涓渗入了心坎里,是自太夫人过逝后她最觉舒心的一刻。

  骆垂绮也轻拉住菁儿的手,叮嘱了一遍,“别给你青鸳姐姐淘气!”

  “嗯!”菁儿一听能玩,自然开心得不得了,赶忙应了,就乐颠颠地跑了。

  溶月见他们走远了,便将香烛摆开了,点上香,溶月便跟着骆垂绮一起跪了下来。烧了给土地婆婆的钱,接着便是先老爷与夫人的。

  骆垂绮接过溶月手中的几幢经,有“七佛”、有“平安经”、有“状元经”、有金银元宝,全是溶月操办的,其中忽然滚出一幢经,上面居然落了项成刚的名字。溶月一脸红,马上收在自己手上。

  骆垂绮淡淡一笑,低低喃道:“爹、娘,溶月多得你们庇佑了!她此生有一个项成刚,我心里也便踏实了。即便有个什么……我也放心得很……”

  听她语间惨淡,溶月马上出声打断她,“小姐,快别说这种话!多少也别叫老爷夫人心里惦记,在那边也不安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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