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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劳六夫人惦记,我家小姐除了有些害喜,并无其他什么不畅。”溶月笑吟吟地道,边说,边将人请了进来。

  垂绮正在窗下绣着“娇儿戏水”的兜肚,听闻是宣盈璧的声音,便忙笑着欠身起来迎,“呀,六婶子也过来了?溶月,快去沏壶茶来!”

  “是。六夫人,您请。”溶月躬了躬身,便下去泡茶了。

  宣盈璧细细打量垂绮的容色,但见她粉面盈光,上下都是喜气的洋溢,心中不由更奇。当下只好慢慢试探,她随眼看到放在窗几上的兜肚,嘴角牵起一笑,“哟,这可是做给小娃娃的?”

  垂绮红了脸,却也满脸喜悦,抿唇笑了笑,回道:“是,平日里也没个什么事,永航现在是什么活儿都不叫我做了,动都不许动,我成日介也嫌闷,便做来玩的!”

  宣盈璧也跟着她笑,心中暗道,看此番光景,她竟似全然不知。宣盈璧素日与骆垂绮交好,虽有婶侄之分,可因年纪略近,总没两样心,此番见她仍蒙在鼓里,心中也万分不忍,想着素日的好,便狠心将话挑明了,也好叫她有个准备。当下,她便道,“垂绮,我且问你,你这几日可有听到什么谣传?”

  “谣传?”垂绮一时倒讶了,见其面容正色,心中隐隐有些儿不安,却不知从何而来。

  “你……你公公和你婆婆正谋算着休了你好让永航娶那尚书府的小姐哩!你,你怎么现在还半点不知情?”

  垂绮一时听得懵了,只觉脑中空空的,竟似一时转不过弯来,“六婶,你,你方才说什么?”

  宣盈璧咬了咬牙,又重道一遍。

  只听得“咣啷”一声,两人都一惊,却是溶月跌破了茶盏,只惨白着脸怔在原地。

  骆垂绮眼瞅着那倾得满地的茶渍,那白瓷盏的破片犹自碎在脚下,白森森的反射着日光,扎得眼生疼。她抬头朝宣盈璧静静地望了会儿,才问,“六婶这话是从何听来?竟似这白日里的梦话一般,叫人辨不分明!”

  宣盈璧跺了跺脚,便将这几日府中的传言跟她细细说了,待说完,便急急地瞅着骆垂绮,却是候了半日仍不见回响,以为她是吓得呆了,便忙道:“垂绮呀!这会儿你该动动心思!孙骏是还在戍边,我这也是根本说不上话的人。可你要沉心定气有所思量啊!你平日那些个多智多能的,眼下竟也想不出个辙么?”她急得直跺脚,忽地来了个急智,便道,“哎呀,我忘了个人,你快上老太太那儿去!全家里,就唯有她才能保得下你了!”

  说着,宣盈璧就想推着她往正房正屋里去,然却叫骆垂绮给阻住,只见她容色一片惨白,眉宇间暗伤盈黛,只一片黯然,“六婶,若是爹娘心意有定,那便是老太太出言亦保不住什么的……”

  “哎呀!你这个痴人!难道就束手待毙不成?”

  宣盈璧本是一句急语,却震得骆垂绮霎时回了神,只见眼中眸光渐亮,“是啊,怎能就束手待毙呢?我要去找永航问问,他定也还不曾知晓!”说着心意急起来,才跨得几步,见日处中天,才不过午时,心中顿时一省。

  她何时竟也如此慌乱,眼下才过午时,永航仍在衙中,哪里问得着呢!平心静气一思量,骆垂绮便细细问了那尚书千金到底是何人。一问才幽幽忆起,原来是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姐,当下,不知为何记得分明的一张丽颜浮现眼前,那一双分明专注热切地望着永航的眼,一时令她心中有些刺。

  这日永航从朝中回来,手中还兴高采烈地拿着一袋太极翠螺,沿途走过“及乌斋”,想着上回垂绮难得吃了两块的肉桂谷前饼,动了心思,便将一袋子新茶交由历名拿了,自己亲去买了几块,仍叫用托篮盛好防凉,这才回府。

  一入了回影苑,永航见着四下里清清静静的,想着垂绮爱静的性子,便淡淡一笑。但当脚入了一透天井之后,却仍不见有人出来,心中微讶,却也未曾在意,只大步跨进了屋子。“啊,猜猜,我今儿带回什么了?”

  垂绮闻声一怔,恍然回眸一瞧,只见她的丈夫正漾着笑意站在玄关,眉目轩朗,唇一勾,便是潇洒倜傥,自是品格清俊。再加之他年少而高勋,未及弱冠而已具状元之名,家学深厚又蒙圣上器重。才貌双全,又是世宦之后,门当户对,怪道那尚书千金如此青睐,便是已有妻房,心中仍自念念不忘。

  想来,自己在众人眼中,原是无法高攀的吧。世人都只晓眼前,如若此景摆在十年之前,那她与他,亦是世人口中的神仙眷侣,盛世之姻。

  这一神伤孙永航半点不知内情,只瞅着她眉色沉淡,以为总是身子不爽,便忙上前搂着她急问:“怎么了?是不是又觉得身子不舒坦了?要不要我把大夫请来?”不等垂绮回话,便又朝溶月道,“午膳可用?”

  “永航……”垂绮纤指覆上他搭在肩头的手,一时要问,却忽然来了一抹迟疑。原是打定主意要问的,而此刻却古怪地生出一抹怯意,只是欲言又止,只把溶月瞧得心中暗急。

  孙永航看了会儿,心中也定知有事,又一瞧溶月神色,便问:“溶月,到底有什么事儿?”

  溶月早等着这一问,“航少爷,小姐今日听了一则谣传,说是阖府上下都在传呢!”

  孙永航微敛了眉,听是谣传,只不以为然,但眼见着垂绮神色,心知有异,就没做声。

  “航少爷……”溶月正欲说,垂绮淡涓的声音便透了过来,“溶月,你且去给我熬些粥来,我自己说吧。”

  溶月定了定,只好应了声“是”,便退出屋外,才走一步,便叫历名给拉住,“到底什么事儿?你给我说说啊。”

  溶月黯了神色,却是一声冷笑,“你历家几代都是府里的总管,你还会不知道?”

  “我……”

  “垂绮,好好看着我,我是谁?”孙永航见她一直默然坐着,便拉了圆凳挨着她坐下,一手已执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我是你丈夫,你我是同命之鸟、连理之枝,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

  垂绮回望着他认真而温柔的眼神,心中似有万千委屈,一并连着那危中苦持却遭罚跪祠堂的微怨都涌上心头,只哽咽一声便扑入他的怀中,泪恰似连缀的珠帘子,颗颗滴在孙永航的胸襟上,打湿了衣衫,亦打湿了他的心房。

  他抱着她坐在自己怀中,心中仿佛感应到她的委屈,也没多说话,只轻轻安抚。半晌,见她泪意微收,他这才捧起她的脸,将颊边残泪一一吻去,微涩的滋味渗入心底,让他没来由地心中一疼,手蓦然收紧,再将人重重裹入怀中,“对不起……”他让她,受了太多委屈了。

  屋外鸟声歇止,暮色深笼,历名只听得大惊,猛地跳了起来,“你这话当真!”

  “好好的,我作什么拿这种事扯谎?”她瞅了历名一眼,想着小姐委屈,心中又怨又恨,“你们主仆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做戏,这消息竟也会不知?”

  “溶月!你这话太过了!”历名肃了脸色,“航少爷待少夫人如何,你又不是看不见!这会儿说这话,可寡情了!”

  溶月心头烦躁,忍不住又抢白了一句,“哼,有父母在上做主,还能指望什么!”

  历名默了会儿,“航少爷不是个没主见的人,你且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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