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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谁知那男子却停下了步子,身前自然有两个卫士冲着她抱了抱拳,拦下。骆垂绮秀眉微拧,暗暗拉住正欲发问的溶月,“请问尊驾为何拦住民妇去路?”

  那男子拢着折扇并未答话,只是思索,良久才道:“孙永航的夫人!前宰辅骆清晏之女?!”

  这番笃定倒让骆垂绮微讶起来,微欠了欠身,“敢问尊驾何人?”

  “呵呵呵,失礼失礼!”那男子轻笑起来,口中虽说失礼,行止间却并无示歉之举。他踱着步子走近,“本王一直仰慕先尊声名呀!今日偶遇名相之后,真是平生幸事!”

  一听他的话,骆垂绮便知他身份了,定是端王爷无疑。她连忙拉了溶月跪下行礼,“臣妇浅陋,不识王爷尊驾,还望王爷恕罪。”

  “啊!请起请起!”端王虚手一扶,笑道,“本王也早就听说过夫人才貌双绝,如若你还浅陋,真不知本王府里的该如何说了!”

  “王爷过奖,王妃德容兼备,臣妇粗鄙,岂敢相与并论?”骆垂绮朝他身后那几名贵妇觑了眼,这端王怎地今日这般抬举自己,且不避内室?依端王的身份势力本不会屈尊来拉拢孙永航,更何况是她这个小小的妇人。他如此热络,却为何故?

  “你忒谦啦!”他摇着折扇直往那方凉亭行去,骆垂绮只得跟在其后。“当年骆相的风采本王甚是记忆深刻!”他回头朝骆垂绮瞅了一眼,似是在寻着什么影子,“唉……只可惜本王那时年纪仍小,不过二十出头,如今一晃眼便是十年啦!世人再无此风范……”他一阵感叹,“对了,你可知道令尊有幅大作叫《鲲鹏万里云》?”

  骆垂绮一愕,心中顿时明了端王的意图。这幅画是父亲最中意的一幅画作,鲲鹏展翅,身腾万里,御气成云,端的是气吞千古,更兼有父亲即兴题诗一首。父亲当时文名远播,是碧落的第一才子,其诗作画作,世人莫不争购。骆垂绮沉吟了半晌,似在回想,端王也在旁静候。

  “王爷……”

  “怎么?”端王语中带喜。

  谁知骆垂绮只是盈盈一拜,“王爷恕罪,家父身前所作,大多用来赠送亲友。臣妇在整理遗物时,似乎并未瞧见过有这一幅。”

  “哦……”端王难掩失望,冲着她摆了摆手,“不妨不妨,是本王没有那个福分罢了!你先起来吧!”

  “谢王爷。”

  “啊,对了,孙永航要出征了吧?”端王转开了话题。

  “是。”骆垂绮低眉顺眼地答着,不深不浅,只见温顺可人,杏眸中的那一点冷静尽数掩在那排眉睫之下,不教人瞧见。

  “啊,孙永航年轻有为,文才武略双通,此次出征定能为国剿灭叛贼。”

  “能为国效力,自是永航的职责所在。”

  “啊,是,不错。”端王似乎沉浸在失望之中,最后几句话也不过随口敷衍,寥寥数语便让骆垂绮回府了。不过他对于这位骆相遗女倒是颇为看重,还叫了随侍的两个侍卫送她主仆二人至府门前方才作罢。

  出征的兵权由宫里的长太监效远传到孙府,恰似一粒细石投入朝廷这局静湖中,激起微妙的漪纹,渐渐纵深。先是文斓公主,半嬉闹地央着女皇改让她家的将军去。女皇也索性来了个冷置,纯以私情上的一句“军旅多辛苦,舍不得自家人吃苦”为由给推了回去。

  女皇的态度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不用文斓便已足够。文斓当然看得出这一次兵事上的警告,但一旦女皇对她起了戒心,那么一味退守反而只是加快覆亡而已。女皇以一静应万变,似乎有恃无恐,这一种局面文斓无疑吃足了斤两,不是等着女皇收拾就是策反。

  谁都隐隐地猜着了局势的险恶,公主党自然蠢蠢欲动,而信王亦在暗中准备。甚至连久隐避嫌的翊靖公主都出面主动向孙家示好。

  翊靖公主是女皇最小的一个妹妹,也是先皇最为宠爱的一个女儿,在先皇大渐时还差点就被册了储皇,一时声威之盛远远超过当今女皇。甚至在新皇登基之后,也只有她的封号未因避讳而改成“文”字。但也正因为如此,翊靖公主在女皇登基之后是很不得意的,所以她只有隐,退居西昶寺为碧落祈福,甚至连东昶寺都不敢去。而如今,三年守孝之期都已过去,她也淡出得差不多了,又正赶上朝局转变的时机,便瞅准孙家来了,以向女皇示忠示同。

  孙永航抱持不亲不远、不呢不淡的态度,并不热络也不得罪,只推说出征在即,诸事难理,便把这过分的殷勤化为疏淡。孙老爷子很是满意孙子的做法,同时也病愈还朝。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朝中有谁乐见孙家真的发达?更别说还有文斓公主把持着权柄,真要安安心心地打场仗并不容易,只消稍稍使点绊,前军将士就难有活路。所以,即使孙老爷子的病仍很厉害,也还是重新回到朝堂上。这当然也是女皇所乐见的,朝局一动,孙家便是女皇要倚侍重用的人了,因为他毕竟是老臣、权臣,且在朝中便是文斓公主也要礼让三分。

  终究是要走了,五日来,骆垂绮不眠不休地赶制了一袭牛皮甲,两眼熬得通红,却是怎么劝也不听。最后,还是孙永航看不下去了,一把抱起她放在床上,按着她柔声道:“不过是去平叛,我手头有十万骁兵,没事的。”

  骆垂绮怔怔地看着他,离别的愁绪与担心全数揉进那双沾满了情丝的杏眸里,只是瞅着他,像是瞅不够似的。“永航……”

  孙永航轻叹一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三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骆垂绮咬着唇沉默,许久才哽着声问:“毫发无伤?”

  “……嗯,毫发无伤。”孙永航握住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承诺。

  骆垂绮忽然抬起脸,从枕畔翻出一双精细的宝蓝色荷包,默默地将其中一个替他系在脖颈上,纤手细细抚过上面的绣字,才定定地看牢了他,流溢出一抹坚决无悔之色,“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孙永航心弦一动,只觉一股又辣又烫的情义直冲胸臆,让整个人都激切起来,似着了火般灼烫,却又带着刻骨铭心的酸涩,他用力握住颈上的荷包,“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他将另一个系到骆垂绮白细的颈子上,那宝蓝的缎子上以金线绣着几行楷字: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正与他颈上的相配成双。

  “永航!”骆垂绮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再也矜忍不住的泪意迸出眼眶,打湿了他的肩头,连同那湿湿的浓浓情义一起渗入孙永航的心头。

  孙永航搂牢了她,将她抱坐在自己怀中,下巴抵着她的柔软的秀发,心神荡漾,口中不禁吟出一支曲子,缠绵婉丽:“……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殷,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佩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悦,纨素三条裾;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垂绮,你全身上下,无一处没有我们的情盟,你好好等着我回来,毫发无伤地回来,嗯?”

  “嗯,我等你回来!毫发无伤地回来!”

  七月初三,孙永航的大军已抵达黄州乔冈,此处地接泸州沣陵,沣水与夏江在此交汇。苗寇与冯源的叛军还未曾侵袭到这里,但百二十里以外的奉贡却已遭攻陷,据报守城将士均已殉职。

  孙永航还未下马,听到的已是叛军包围了乐安镇的消息。“传令下去,立刻升帐议事。”孙永航面色凝重,然举止稳健,并未因军情紧急而显慌乱。一旁的都尉闻谚暗里点了下头,这位从未上过战场的青年元帅,倒还颇沉得住气。

  “是,大将军。”

  不一刻,军营里便传出阵阵号鸣声,各部将军俱是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便直向青帐。校尉何长虎扣着头盔,边跑边问着身边的人,“哎,佐寅,你说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会怎么平叛?”

  佐寅握紧了腰间的刀,一脸木然,“我只需执行大将军的命令就行了。”

  “嗟!木人!真和你没话说!”何长虎抹了把脸,厚重的铠甲因大步奔跑而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很闷,汗如同泉涌般冒了出来,有些滴入眼里。切!真是!也不想想他先卫营搭建营地的辛苦,一到就号令升帐。这只有初次统兵的小子才会干!

  “启禀大将军,各营将士均已齐集。”闻谚清点了人数,立时向孙永航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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