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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我瞪眼看着他,却见他掉下泪来。

  “那只太平……常宁……”他的嘴巴在我眼前一开一合我却渐渐听不太清,那只太平怎么了?

  “茉儿……原谅我,等我……凯旋……”

  “传素伦、多格。”隐约中听得他向门外唤道。

  玄烨,该死的!我不原谅你!

  我想狠狠地再瞪他一眼,可睡意潮水般涌来,再一次把我席卷。

  合眼的霎那感觉到一滴冰凉从我脸颊滑下,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112.离弦

  两封信,一方印章。

  放在一只杏色缎面的剔红盒子里,这就是他留给我的……

  一封是给我的,一封是给恭亲王常宁的,均用朱砂封缄。把属于我的那封,抖开看了眼……叫我回京后把那封信和印章交给恭亲王常宁,还有几句和那晚说的差不多,满是歉意。短短的几句话写得龙飞凤舞像是仓促而就。

  不对!不会只是这么简单,这不像他!但说不清楚什么不对,只是把那信小心折好,再看那章……

  那蟠龙钮章是由一整块田黄制作而成,扭上结以宝蓝色的丝穗做饰……非常眼熟,这是玄烨专用在加急密折上钤印的小章。章虽不大,但是我却深知它的意义,只觉得一阵阵眩晕。因为,这东西最近几年他一直挂在腰间从未离身。

  看来出大事了……

  不知道是药性未过还是我心悸得厉害,只觉得一片黑云罩来。闭上眼,拉紧缰绳,等着这片忽来的头重脚轻感觉慢慢过去。

  身下马儿“嘶律律”地叫了两声抗议着蓦然来临的粗暴的拉扯。

  “您没事吧,要不要回马车上休息?”素伦打马从这二十多侍卫组成的队伍的最前头折回。

  “拿来。”

  “什么?”他有些懵,不解地望着我。

  “皇上的信,你那应该还有一封。”我把手向他伸了过去。

  “……”素伦眼神闪烁,想说点什么左顾四盼却找不到话题。那通体枣红的蒙古大马被他勒得来回跺着马蹄子,甚不耐烦。

  “好吧,把你腰间短剑给我。”估计难为他了,他定是奉旨保密,那就另换一招。

  听我此言他却瞬间见鬼似的煞白了脸,按住腰间剑鞘满眼惊惧。乌兰布通那一幕犹如倒带的影片从头上演……我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我数年前的那次鲁莽定是害他不轻。“红山”之痛是我的,何尝又不是他的。

  “放心,我答应过他不会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莽撞之事,找你要剑不过是想破开这个东西。”从衣领下摸到金链拉出那只“太平”。

  戈壁的阳光透过这块宝石,漫射出绮丽的光华。翠色中的那团若隐若现的丝帛记得他说过那就是可以保我太平的东西。

  “是鸾,能保你太平安宁的东西。有朝一日,遇到什么事我却不在,你就敲碎它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你怎么会不在呢,这辈子休想我再有寸步之离。”

  “人总有生老病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老了,再经受不住你出现丁点儿‘万一’!”

  “朕赐它名为‘太平’,定能保你太平!带上了,就不许取下。”

  他的话犹自在耳,有朝一日,遇到什么“万一”他却不在身边,我就可以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他留给我以防“万一”的“太平”。

  “让奴才效劳吧。”

  这忠心的侍卫之首虽谨慎得有杯弓蛇影之嫌,我还是理解地把“太平”取下递了过去,数年前就因为要他的佩剑而“骗”了他一次,呵……他定是记忆犹新。

  银光闪过,手起刀落。

  这只巧夺天工的鸾鸟彩羽尾部瞬间被一分为二,那切割的断面的边缘摸着整齐而又光滑约微还带着点我的体温。

  一团锦织从断裂处滚落……原来只是外层,里面包着块明黄色的东西,薄如蝉翼,却是两片。

  按捺不住此刻如擂的心跳,小心地抖开……那盖着皇帝之宝的传国玉玺的朱红钤印就这么跳入我的眼里,那朱砂鲜艳如血,烧痛了我的眼睛。

  “朕惟椒涂化,六恭佐中硃之勤;芝检承恩,九室备内宫之选,隆仪聿举,宠命攸颁……咨尔蒙古呼图克图格格斤叶茉,端恪修型,嘉言懿行,母仪备美,躬全懿范。慈惠本乎性成,柔嘉维则;温恭笃于天赋,礼度攸娴。特晋封尔正位中宫,朕之皇后,申之册命。钦此!”

  这竟然是昭告天下,昭告朝廷的封后圣旨。

  原来他……从来没有忘记……抖着手拉开另一片明黄。

  不再是官样文书诏令谕旨,薄薄的丝绡上那细若蝇楷的文字正是他的笔迹,开头的两个字“茉儿”就像平日里每次耳畔轻语。鼻头一酸,一片纱般的朦胧飘来让我模糊了眼睛。

  这是一份秘诏,只属于我的。

  “茉儿,你今天打开这个密诏的同时,也许就是我们阴阳诀别的时候。那一份圣旨你不准不听。该是让太子知晓自己母亲身份的时候了,把这个给他看,他就会明白……”

  “虽受命于天,我却从不信鬼神。小时候我的玛法汤若望曾经给我批命,他说我命里充满刑冲刑克,注定坎坷。本是不信,后来在18年那次太和殿失火之后,一个来自西洋的占星术士也曾言我这一生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刑克之命。子不能认做亲子,妻不能认做真妻。没想到以后发生的种种却真被他们一语成谶。上自我的父皇母后,也包括当年的你,到如今三个皇后早夭,喜儿不能认作亲女,就连太子我也不能告诉他亲生的额娘是你。”

  “这一生自问能立天地,不惧命运,可你的两番离去却让我不得不信这命难道果真天定。虽生来是主宰万民的天子之命,做人行事从来不曾能有丁点儿恣意。茉儿,想给你的不能给,让我的命运累你终生无皇后实名,不过我一旦身后即会公诏于天下,给你这皇太后之名。生前不能恣意,死后定还你这个公平!这个是烨儿,最后能为你做的,保你太平……”

  滴滴眼泪滑落在马儿背上浓密的鬃毛中,瞬间不见。

  傻子!傻子!我却不想要这样的太平!这该死的男人知道不知道,没有他我怎么会有太平!

  傻子!傻子!老是自以为是的人,难道他还不明白我从不在乎任何虚名,唯一在乎的不过是他身边那个位置而已。

  他可知晓……

  蓝天中飞翔的雕儿,啾啾鸣鸣,相伴飞越万水千山,一旦伴侣亡逝,它也会哀鸣,它也会殉情。

  草原上奔跑的野狼,凶猛残忍,却一生只爱一个异性,如果对方死了,另一只自会绝食相伴。

  何况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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