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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老太后的心术还真是厉害啊,想她以帝国至尊的身份都以身表率。不用预计,那是肯定,北京未来几天都会宣起捐献大潮,倒不是为了这点杯水车薪的捐献银子可以马上充满国库,其实主要是鼓舞士气,体现皇室军民一家亲,国家至尊都如此你还不为国卖命,二战时期的英女王为前线士兵手织袜子那张照片不知道感动了多少曾经铁血的心……

  上行下效,有老祖宗做着全国人民榜样,这后宫也不可能沉默。别的宫室拿出了多少我不十分关心。看我这已经垒成山一样的,金光灿烂的,已经六十多盘珠宝,如此的大手笔……想她们谁也不会有我今日捐出的多。

  多可爱、多迷人、多漂亮的宝贝呀,我积攒了十几年的,爱若如子的东西……十几年来我象六祖慧能爱惜他的末尼宝珠一般,当真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如情人对待爱人,又如母亲对待稚儿,手眼如心,我对它们上上下下做了最后一次巡礼。

  “都盖上盖子吧,列好单子以太皇太后捐赠的名义呈一份给内务府记档,另外一份拿去上书房给全公公交皇上御览。”

  看这金漆贝花雕的两排柜子,一百多个抽屉……空了,真空了,也免得常常来勤拂拭了,倒也算另种无忧吧。

  “娘娘……你就真舍得。”兰儿一边认真地记着档,一边唏嘘。

  估计是以防泄露内廷秘密,这宫廷里做宫女的女孩大部分目不识丁。看这个当年我手把手教出来能写会算的贴身侍女,时间如流沙一晃她已经二十多了,早年叽叽喳喳的少女活拨性情如今随着时间的沉淀已经宛如一个嬷嬷的沉稳气质了。清廷的宫女并不是终身制度,为主子服务到二十五岁左右即可离宫。前年香梅已经走了,高高兴兴的离开的,虽然感情上是不舍得我这似主似友的乾清宫的半个主子,但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人家故乡有个痴情的儿郎等着呢。

  “呵……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什么不舍得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烨儿的江山屁股坐得稳了,大清强盛了,他这个羊肥了,到时候我想要的羊毛还少得了吗。

  这个丫头却是不解:“什么郎不郎的,娘娘老拿我打趣,说好了我要在这里陪你一辈子,才不要似那没情没义的香梅,说走就走了。”她恨恨地道。

  她原来家境倒也殷实,父亲是正白旗人捐贡做过道台,是内务府选上来的宫女。只是她额娘出生低微,是个收房的“包衣”,又生的是闺女,当父亲都不在乎,可想她们母女在这大家族里的命运……见多了男人的负心薄幸的她,把我当成了依靠,倒是真不想出宫。

  “你这个丫头,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缘,你这么腻我,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我只是随口一说却引得她连连呸了几声,说要帮我出了有口无心的晦气:“怎么说起这茬,宛仪背地里做了多少好事,别人看不到,神佛自有眼。再说有万岁爷的贵气保佑自然会长命百岁,就算以后厌烦兰儿了,兰儿就去侍侯我们家喜格格还不行吗。”

  撑着腰抬起头,捶了下已不十分灵活的身子,转头的瞬间那只暗色中透出棕黄的楠木箱见被两个丫头从那柜顶上抬下。

  那东西储存了我十多年来太多的记忆,手抚着那四角光滑澄亮的铜角子,康熙十年就上了锁的箱子,心中终究还是不舍……

  “宛仪,这宫里也只有你会这么傻,这么多东西这次你都一股脑地拿去‘爱国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这个就留下吧。”兰儿从我手上夺下钥匙。

  还是这个口直心快的急性子,刚还觉得她稳重娴雅了呢。笑着摇摇头,任她当宝贝似的抱走那只箱子。她一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看我一直宝贝的锁着,按我性子猜测定是珍贵得了不得珍宝,其实……里面……呵……我微笑着慢慢踏出密室的阴影把自己融到外边芜廊上的艳阳天里。

  戌初。

  陪喜儿用完晚膳,再去参观了她自己设计的叫翠儿几个丫头用棉布加木头做的大碗状,窝一样的“兔宝宝宫”。

  再三叮嘱她不准趁翠姑姑不留神的时候爬到“兔宝宝宫”里去和小兔子睡觉,看她飞快的应诺着我,若乖巧的小天使一般静静立在那,睫毛一抖一抖就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应付……小东西,你比你心机有九个窍的爹亲小时候差远了。不再去听她甜蜜地保证,只是转眼示意了翠儿两眼,见她赦颜颌首,就知道这个小东西最近没少干阳奉阴违的事。

  对于喜儿的教育,我是赏罚分明,可宝贝她的爹亲经不住她几声奶声奶气撒娇的嗲语,常常私下和她“同流合污”,让我常常感到我是那白雪公主家的恶母亲,得了个扮黑脸的恶名。瞧这本来我不允许出现在内苑禁地的几只小兔子,堂而皇之地居然摆在寝宫里,就知道那爹亲对她放水得可以。

  庄严而又清脆的鼓声合着乾清门外橐橐靴声传来,侍卫门正在换岗,又是快宫禁的时候了。

  三月的清风夹杂着那属于春天特有的柳絮从廊外轻飘着袭来,鼻子敏感得打了个喷嚏,嗯,得回寝宫了,不知道他今日是否能在我入睡前回宫,抑或……入梦?

  踏上最后一阶,上得丹陛,万安、万福正杵在宫门,收腹观心,见我嘴一努……那人今日早归?我欣喜低四面扫去……只见庑廊尽头我那“无忧阁”的雕花窗纱正渗出红红烛影,门口站着的那人可不就是皇帝的影子——小全子。

  那明黄色的专属主人正立在窗前,身前大案上已不再垒着那下午小山一样的金漆搁盘,我的旧物,那……楠木箱子大开……

  扣在箱盖上的手指已微微泛白,他看着里面那曾经都属于他的旧物出神……

  苏绣牡丹香囊,一只小巧的白玉板指,一把镶宝石银制小刀,那块他父皇送他的龙形翠佩,亲手雕刻的喜儿百日像,几副练笔时丢了被我收了回来的字画……最里面的夹层中,那紫檀盒子里的团扇……

  “姑姑你……捐空了所藏,就留了它们……”他咳嗽一声,掩饰浓重的鼻音,背对着不肯看我。

  看着这曾经富甲乾清宫的地方,如今已全部清空的我的“小金库”,我轻叹……难道他还不懂我吗。

  他拉出那个一直捂在怀里许久的折子,那熟悉的烫金封面……不就是下午叫内宫监呈给他的我的捐宝记档么。

  “多年来一直知道……除了爱藏些个这些珠玉之物,你没有别的嗜好。”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鼻音缓缓言道。

  “这个折子从下午始起,就压在烨儿心上,好重……”他手紧按在那折子上,再不言语。

  轻轻想掰过他头来,可他的眼执拗着躲闪着我的目光,侧面隐在烛光的阴影中……

  唉……我上前轻轻环住他腰,他微微一抖,象是再也控制不住……他旋身过来拥我入怀。

  脖子上顿时感觉一片湿凉……我黯然。他……也是个普通人啊,再坚强再铁血的人也有冰山下的一面。陪他这么多年,汲汲小心地度过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风涯,这次又遇到了考验……现在的他应该是好累好累了,心累。

  只是如同他小时候一般对待他,轻轻拍抚他的背,让他靠着我象个委屈的孩子无声地宣泄。就象多年以前,那些个他独自承受外朝对他“儿皇帝”、“懦弱好嬉”的评价的日日夜夜一样,每个入眠的夜晚我都会在他耳边喃喃:“烨儿在姑姑心中就是最棒的,烨儿会是我大清最出色的君王,慢慢来……什么都会过去。”

  “姑姑……真的吗?你真的相信烨儿能做到吗?”他似也想起孩童时期,下意识地反问道,还是当年的口气,不过宣泄以后的他的声音已经约带自信。

  “我就是知道!”我俩异口同声的回答着我那固定不变的答语。呵……把他脸掰转过来,睇着他微红的眼睛,放心地看着他眼底那一抹坚定。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古人张衡尚且知道以青玉案报恩,不辜负美人,我岂能辜负姑姑!”他神色若定,言辞自信激昂。

  “等这三藩之乱平定后,烨儿定为姑姑寻遍天下奇珍异宝。”

  “唉,我已经不爱那些东西,等你空闲了我们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汹涌的江、碧绿碧绿的竹、连绵起伏的群山……“我赶紧岔开话题,随口即道。

  不是不爱,我这聚财的德行岂能朝夕改变,可这三藩……这块骨头得啃8年,想以后朝廷连年8年战争,康熙朝会富裕到哪去,可不想以后留个骂名。

  烨儿……你知道么,你就是我的青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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