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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然后我回头,陆逊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来。看着我的眼睛,他轻声说:“你何必留在这里受苦呢?”

  “我想陪你一段时间。”我轻声说。

  “什么时候不能陪呢?”他微微笑道,“日子还长得很。”

  长?我不无悲伤地想到,日子并不剩下很长了。

  可是虽然留下来陪他筑城,相处的时间,却并不是很多。

  他太忙了。每日忙于调度士兵忙于指挥搬运石料忙于监工忙于给孙权写信报告进度。有时候好不容易见他忙完一天的事情回营,我走入他营房时,却见他已和衣在榻上睡去。

  那个时候,唯一能做的,是帮他将鞋子脱下来,再把毯子轻轻覆在他身上。

  他也不乐意我随他一起去工地。那里总是尘嚣漫天,士兵们裸露着脊背挥汗如雨。那是一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与优雅、从容、高贵全然无关的世界。

  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做点事。有时候我将从外面采来的花插在他屋中的瓶子里,有时候我点了炭泥小炉,熬了汤放在他案上。也有些时候,在他房中看见有带了泥印的衣服,我就悄悄抱了去江边,为他洗干净再送回来。

  但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而已。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如果是个男子就好了。如果我是个男子,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和他一起去承受所有苦与累。我可以陪他去任何地方,甚至像潘浚一样和他一起玩些诸如葱汁催泪的鬼把戏。他要分担的,我陪他一起分担;他要承受的,我随他一起承受。

  这么多年,第一次为自己是个女子而懊恼。

  筑好的城真的很漂亮。

  深灰色的城墙散发出一种万年屹立的庄严味道,城中典型的南方屋舍错落有致,青石板路平滑如镜。

  城筑好那一天,他来找我。我走出营房,看见他穿着整洁漂亮的衣服,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

  “走吧,”他说,“这么多天没好好陪你。今天陪你一天。”

  我笑起来,走进去也换了漂亮的衣服,牵了马走出去。

  我骑着马跟着他,一路离开城市,离开人群,一路往人烟稀疏的地方而去。四野在渐渐开阔,江风令人愉快地扑面而来。在一处山冈前,他停下来,跳下马。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好的风景,要突然一下尽览,才能充分感受到那种摄魂夺魄之美。”他说,“你下来,我们不用骑马过去。”

  我带着几分疑惑下了马,看他把马系在一旁的树上。然后走过来,用一条丝绢蒙住我的眼睛。

  “又来这一套,”我笑道,“这次是不是想把我拐去卖掉?”

  “是啊,你打算怎样呢?”他的声音里也是浓浓的笑意。

  “帮你数钱咯。”我笑着,带着满心的甜蜜抱住他的臂往前走。

  这一刻,我突然又很庆幸自己是个女子。

  我感觉到抱在怀内他手臂的温度,我感觉到阳光正暖暖地照在我身上,我感觉到清冽的风,空气中花果的飘香。

  在一个地方他停下,然后握住我的手。他对我说:“来。”

  我顺从地弯下腰,让他将我的手引向某个方向。然后,突然之间,我感觉到微凉的水像鱼儿一样欢畅地从我指间流走,水又凉又温柔,让我想起最华贵的绸缎。

  他突然解开了蒙在我眼上的丝巾,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在这一刻,我在想,原来风景也是可以感动人的。

  眼前是缓缓流淌的江,江后面是山,是云,是湛蓝的天空和金色的斜阳。正是秋季,山上的枫林一片一片地红,阳光照在上面,让它呈现出了斑斓的色彩。

  而近处的江水,那么清澈,那么温柔,阳光照在上面也碎了,一江都是晶莹闪烁的金子。他的手握着我的手浸在水里,微微一动,一圈圈涟漪便缓缓向外推去。然后有芦苇,芦苇尖在我们头顶上缓缓飘荡,有如水鸟的翅膀。然后有沙洲,沙洲上栖息着一群白鹤,正悠闲地啄着自己的羽毛。

  “第一次来到这里,便想带你来了。”他温柔地看着我说,“我是个闷人,不懂得别的让你开心的事,只会带你看风景。”

  “足够了,”我感动地说,“我很欢喜。”

  “有时候想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谈一些很枯燥的事情。希望将来你想起我的时候,会想起,我也曾经带你看过风景的。”

  “不要。”我脱口而出。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不要呢?”

  “我不要想起你。我只要看到你。”

  “傻瓜,”他笑起来,“我会死在你前面呢。”

  “不会。”眼泪漫上眼眶,我却固执地坚持。

  他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他,如果他死了,我又为什么要留在这个世界上。

  甚至我连陪他走到最后的勇气都没有。当那个日子一年一年地靠近,我是多么想在那之前逃离。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倾诉的欲望,我想将我所有的秘密源源本本地告诉他,我要他知道我的心。

  可是在犹豫的时候,一只鹤鼓动着翅膀,降落在我们面前。

  它打乱了我的思绪。当这美丽的生灵昂起脑袋犹豫不定地打量着我们的时候,我的目光已全然被它吸引过去。

  孩子气油然而生,倾诉的欲望却已跑到九霄云外。我朝它走出一步,它便犹豫地往后退一步。我再走一步,它再退一步。却始终不飞走,只是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

  “你不行呢,”陆逊笑起来,“看我。”

  他慢慢走过去,那只鹤就在那里歪着脑袋看着他,不退,也不走。他就走到鹤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去捋它的羽毛。

  “它为什么不怕你?”我惊讶道。

  “从小就喜欢在家中养鹤,”他淡淡地说,“很多年了,可能身上染了它们的味道吧,所以它们也不害怕我。”

  说到这里,他又低下头,爱怜地抚摩着那只鹤的脖颈,轻轻说:“说不定就是我离家时放走的某一只呢。”

  “放走?”我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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