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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东吴有使至?这个时候,派使者过来做什么?我按捺不住好奇,想去听听。看守并不为难我,便带我前去。

  我接近中军营帐,周围已围了许多在那里好奇地侧耳倾听的人。这时我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帐中传来:“——在下奉大都督之命,前来向陛下请和。”

  是骆统的声音。这个时候,他跑来请的哪门子和?我好奇地伸长了耳朵听着,却听见刘备冷冷地说:“这个时候,还请什么和?”

  这大耳朵,竟说了和我想的一样的话。

  “大都督不忍看见杀戮。希望两家罢兵,也算造福两国百姓。”

  “哦?他怕他的军士被杀么?”

  “大都督不是这个意思,”骆统的声音顿了顿,又接着说,“他是不希望陛下的军队遭到杀戮……”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一片哄然。而刘备也开始毫无节制地狂笑。好一阵子,我才听见他不成语调的声音:“怕朕的军队遭到杀戮?朕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好笑的话。哈……”

  “在下并非危言耸听。恳请陛下考虑。”

  “你们是有心来取笑朕么?”刘备突然一拍桌子,这样说道,“此事不必再提!你快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朕无面目!”

  又是一阵哄然,然后我看见骆统一面摇头一面走了出来。然后他看见我,就在那里怔了一怔。却不知该不该走过来。

  我向偏僻处对他使了个眼色,转身央求看我的守卫说:“此人是我至交,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允许我和他说几句话。只是道个好,别无他意。”

  守卫站在那里犹豫。这时我迅速摘下手指上的一枚戒指,悄悄塞进他手中。

  “好吧,”他勉强同意,“只许说三句。”

  于是我走过去,骆统看见我喜形于色,连连说:“想不到影夫人果真还在蜀军中。一切可好?……”

  我连忙制止住他的絮叨,指着不远处的守卫说:“寒暄的话还是等我以后回到吴军再说。现在我只能和你说三句话。”

  “啊?”他一脸内疚,“那你不是已经说掉一句了?”

  “这句不算,”我哭笑不得,“我问,你答,不许废话。”

  “好好。”他连连点头。

  于是我凑近他耳边,用只有我和他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你们打算哪日举火?”

  他惊讶地看我一眼,终究还是吞掉了那些惊讶的话语,只是简略地说:“六月二十。”

  我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跑来求和?”

  “我也说没必要来啦,”他笑道,“可都督非要我来。他说一旦举火,这里就会死伤无数。他不愿做这样残忍的事。他真是的……”

  看见我阴沉的脸色,他连忙将接踵而来的一大堆废话噎了下去。

  “可这样有可能让刘备察觉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这一点?”我忍不住又问。

  “他就是这样傻而执着。难道这不是他吸引人的地方吗?”

  这一次他的回答倒是简洁而一针见血。

  我目送他离开蜀营。耳边充斥着的是蜀军或好奇或不安的议论。刘备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只是带着一种等待胜利的迷醉慢慢走回他的营房。

  我突然想起,忘记叫骆统代我向他问一声好。

  这个时候,他的心应该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但无论如何,辉煌和不朽,只能建立在二十万人的命运之上;旧的时代,只能用一场大火来终结。

  这是他的舞台,是他的时代,是他的宿命。

  卷四 朝露 八 宜杀人放火

  黄武元年夏六月二十,晴,有风。

  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

  忌远行。

  宜杀人放火。

  一大早起,我便穿了方便行动的衣服在室外坐着。迎着看守疑惑的目光,我解释说因天气好,想多呼吸下新鲜空气。

  心中自然打的是另一个算盘:在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或能趁乱逃掉。

  蜀营中一切平静如常:刘备在等待夷道传来的捷报,大将们如常般聚集在一起研究进攻的方案,小兵则忙于练兵喂马发牢骚……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每个人看起来都精神饱满。对于即将降临的噩运,没有丝毫的预感。

  入夜,当大火如预料中般烧起来时,我是整个蜀营最先夺门而出的人。

  开始一切都十分顺利。当整个蜀营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时,我已成功地逃离刘备。尽管跑得狼狈不堪,我还是坚定地告诉自己,先不要管什么形象,只一直向东,向东跑。在那里,总会有一个英雄搭救我。

  然而火烧的速度却丝毫不比我跑的速度慢。

  我想趁乱抢到一匹马然后奔回吴营。可一片混乱中才发现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本来就为数不多的马,在一片混乱中要么被烧死,要么被人们哄抢一空。我只有靠自己的一双脚,与死神竞跑。

  我曾以为夷陵之战从场面上来说,应该是赤壁之战的一个翻版。可当大火燃烧起来,当人们嘶喊着在火中死去时,我发现这和赤壁之战毕竟是不同的。赤壁之战更像是周瑜的一个游戏。尽管同样是烈火同样是杀戮,我看得更多的却是那些黑黢黢的江面上凭空变出的战船和火光,仿佛是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又似是一场绚烂的烟花。

  可这里不一样。这里的火光更凌厉、更直接,更铺天盖地。这样的大火只是为了杀人而燃烧。比起陆议来,周瑜应该更不忌惮于杀戮。这如同上天的嘲弄:忌惮杀戮的人,却带来了更直截了当的、死亡的气息。

  人如秋天收割完后田野上的草根,被大火毫不留情地一片片烧死,空气中净是焦糊的皮肉气息。留下来的人匆忙踩死地上的伤兵,为了一匹马杀死可能和自己同睡一个营帐的战友,在死亡的威胁下,这个世界彻底疯狂。

  面对这样的胜利,他是在笑,还是在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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