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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她一凛,手松开了,缓缓流下的泪水停住了,她睁开眼睛看我。那美丽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和我那么像的一种疼痛。

  但凡有一点点可能,我都不想去参加婚礼。但作为把茹养大的人及这门亲事的缔造者,我必须去。

  于是我便去了。婚礼开始前,我寻了个机会在个僻静处叫住了甘宁,我对他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不大想说话。一会你能不能多邀些酒,尽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他愉快地眨着眼睛,笑着说:“这种差事我很乐意接受。”

  结果整个婚礼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甘宁身上。他不遗余力地很快将在座主客都灌得醺然。而我在婚礼过半后,寻了个机会一个人离开了。

  我沿着长长的街走回从前的居所。很久没有回到吴,但感觉仍是那么亲切。长长的街尽头飘来醪糟的香气,纸做的灯在每一个屋檐下轻轻摇晃。陆家在吴深受百姓爱戴,沿途也有不少人将红色的纸糊上了窗棂。看着这些红纸,我轻轻笑起来。

  我以为我会悲伤,但是我没有。也许从很久以前,我的心便结了坚固的冰。里面是什么没有人知道,能呈现给人们的,只是表面的一派光滑和无懈可击。

  这一天,建安十八年春四月二十,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开了我。如同看一幕没有悬念的电影,剧情在中段便已注定,可我仍要固执地等到结局。

  卷三 纵横 一 孙权之子

  茹走后,我的生活一下子空了起来。

  外面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可忙,而家中又因茹的离去变得空旷寂静。偌大个宅子,竟找不到人可以陪着说说话。

  更可怕的是,那一位徐夫人再也无法在同一片院墙后与我安然相处。进来这几年,她用尽方法也无法为孙权诞下半个子嗣,因此脾气变得分外尖刻暴躁。又因为那位谢夫人已在前两年病逝了,他便将全副心思用在我身上,日复一日地用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刁难我。这些事情虽然都不值一提,却又格外消耗人的精力。

  我只能尽量减少与她接触的机会。每天即使没有事,我也会去城中转一转,到很晚才慢慢走回家。即使如此,一个月中也总会有几天,要面对她毫无道理的刁难。

  一日傍晚,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觉身后一直有人跟着我。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

  那个女人很年轻,不过十八九岁的光景,一张脸干净、清秀得让人想起水中舒展开来的茉莉花。她牵的那孩子有四五岁大了,却一看就是她的孩子。同样干净清秀的脸上,有受惊的鹿一样的表情。

  看见我回头,他们也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看着我。而我忍不住走过去,尽量温和地问:“有什么事吗?”

  她看了我好久,然后犹豫着问:“影夫人,我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能给我些钱吗?”

  我便将身上所有钱都拿出来给了她,说:“我身上钱不多,若不够,我再回家取给你。”

  她淡淡地说:“够了。只要不饿死就可以了。”

  我又好奇地问:“孩子的父亲呢?他让你们捱饿?”

  她深深看我一眼,然后说:“一个妓女的孩子并不知道父亲,夫人。”

  我心中一凛,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素馨。”她说完,牵着那孩子便走了。

  后来每隔几天我都会在孙府外面的街上遇见他们。每次我都会给她一些钱。而她也并没有平时所见的那些乞讨者的卑颜,总是很坦然便接受了。

  渐渐地那孩子面对我的时候也没那么惊惶了。有时候还会试探性地过来拉我的手。但每当我想抱他时,他又惊遽地跑开。这时素馨会抱歉似地对我说:“这孩子从小在冷眼下长大的,因此认生,夫人。”

  我能够理解。在妓院那种惟利是图的世界,一个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女子和她的孩子生存下来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相信最后他们也是因为生存不下去,才被迫流落街头。

  终于有一天,那孩子能够接受我的拥抱。我和他玩了好一会儿,素馨安静地在旁边看了很久,然后突然说:“影夫人没有自己的儿女吗?”

  我摇头。也许是因为穿越时空让我身体机能发生了改变的缘故,这么多年我都不曾有过怀孕的迹象。然而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我实在无法想象我将如何面对我和孙权生下的子女。

  “府上另一位夫人,也是没有子女的吧?”她又问道。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我笑着看她。

  “那么,”她突然说,“如果把这个孩子送给你们,你们一定会对他很好,把他当自己亲生的吧?”

  “你在说什么啊?”我吓了一跳。

  “夫人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吗?喜欢的话,我就把他送给夫人啊。”

  “不,不,”我慌乱地摆手,“这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她迎了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孩子,本就是你们孙家的孩子。”

  我怔怔地看她,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他的名字叫孙登,他姓孙。”她又这样说。

  我终于明白过来。

  我又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尽管容貌和气质大部分遗传字母亲,但鹿一样的眼睛深处,还是隐藏了依稀可辨的孤傲与倔强。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在一处少人的茶楼里,我这样问她。

  “六年前,夫人。”

  “六年前你多大?”我深吸一口气,有些心疼地问她。

  “十三岁。”

  “十三岁便接客了?”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本不该的,”她摇头说,“那天我才被卖到‘凤凰楼’,便来了贵客。老鸨为了讨好贵客,便强迫了我去。”

  “那个贵客就是……孙权?”

  “是,”她惨淡地笑着,“而且后来他没有再来过,老鸨的心血还不是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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