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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他们只会觉得他德行亏失,只会对他无比失望,或许,他还会因为我而众叛亲离。

  如果这些都不算是“祸患”,那什么才是“祸患”?

  我注视着萧统明澈如水的眼睛,心中轻轻道:“萧郎,对不起,请原谅紫儿对你的冷酷无情。我所做的任何事决不是为了伤害你,因为我是如此深爱着你,我才宁可让你痛这一时,亦不要你为我声名尽毁、失去你来之不易的一切。我只要能够悄悄在你身边停留片刻,能够时常看到你的身影,与愿已足。”

  我心中主意既定,见那些侍从欲扶起萧绩的尸身,猛然用力推开萧统,踉跄着向萧绩奔跑过去,将心中的悲痛尽情释放出来,伏在他冰冷僵硬的胸膛上大声嚎啕痛哭。

  萧统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停驻,温柔安慰道:“紫儿,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四弟昔日待你情义不薄,难怪你会如此牵挂他……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哭坏了身子,四弟若是知道你为他如此,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我对他不理不睬,凝泪注目萧绩,低声哭诉道:“萧郎,你怎能如此狠心抛弃萱萱独自离开?世间男子虽多,却无一人能够似你这般令我牵挂留恋,我……我恨不能随你而去,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

  我咬牙说出这番话,故意将声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令身后之人听得清楚分明,并不看他的反应。

  萧统在我身旁蹲下,轻声问:“四弟如今不在了,紫儿你心中可有打算?一个女孩儿家不应长期在外漂泊游荡,总该有个家才好。你若是愿意,不妨去西湖别苑……”

  我见他俊颜虽然浮现一缕落寞的神色,语气却依然镇定,仿佛心中犹存一线希望,不得不硬下心肠假作万念俱灰之态,一边轻拭泪珠,一边淡然说道:“多谢你一番好意。我既然心许萧郎,与他已有夫妻之分,纵然他弃我而去,我亦决不会弃他。待战事了结,我会另寻一处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以慰萧郎在天之灵。”

  萧统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略有停顿,才道:“你年纪尚幼,如今所言未必都经过深思熟虑,不妨再多思量几日,不必如此匆忙作决定。”

  我见他如此执着,心生一计,取下萧绩腰间所佩短刀,将凌乱的秀发用力割断一束,含泪道:“我在萧郎灵前断发为誓,此生决不再论及嫁娶之事……”

  萧统果然大惊失色,迅速伸手夺过我手中利刃,明眸中带着痛惜之色道:“紫儿……紫萱,你向来都爱惜自己的头发,即使你对四弟深情如斯,也不要……如此决绝。”

  我见他终于对我改换称呼,不再亲昵呼唤“小紫儿”,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一刀虽将我的发丝割下不少,大部分却都是已被雷电灼焦的部分,割下亦毫不可惜。

  萧统仿佛想对我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眸光依然温柔如水,静静凝视着我,我能感觉得到,那眼神之后,还隐隐潜藏着他对我的最后一缕旧情。

  我在他的眸光注视之下,轻轻俯身,在萧绩冰凉的双唇上印下一吻,这一吻本是萧绩临终时的遗愿。

  我既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萧统此时亲眼所见的一切事实,已不容他再对我与他的未来有任何幻想。

  暗谷疑风雨

  窗外风雨停歇,寺庙光线不再黯沉,那几名白衣侍从将萧绩带出寺外。

  萧统见我情绪渐渐平复,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我们回扬州去,徐州城中具体情形如何,我们稍后再议。”

  我低头跟随在他身后步出寺庙,一名侍从欲将马匹让与我骑,他们仅有三骑,其中一人还要护卫萧绩,若是我独自骑乘一匹马,他们三人的重量就要由同一匹马来负担,十分勉强。

  萧统见状,向那侍从道:“你到我的马背上来吧!”

  那侍从急忙摇头,称道:“属下身份卑微,怎能与太子殿下共骑?若是马匹不能负重,属下就在此处等候三王爷遣人前来接应。”

  萧统对他说道:“徐州城中此时情况混乱,你怎能独自留下?宫规礼仪并非全然不可僭越,事急宜从权,你不必如此惶恐。”

  那侍从依然坚持不肯上马,跪地说道:“此事属下万万不敢遵旨,请太子殿下恕罪!”

  我料想他是害怕将此事传扬出去,若是让皇帝得知他对太子如此“大不敬”,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对他们道:“你们骑吧,我行路脚程一向很快,不会落后于你们的!”

  我不等他们回答,运用法术加快速度向前奔跑。

  尚未行走太远,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骏马嘶鸣声,我料想是萧统追赶而至,脚下行走更快。

  他纵马自我身旁经过,拦住我的去路,语气依然温和,对我轻轻说道:“此地距离扬州尚有百余里,你和我一起骑马吧!”

  我毫不动容,并不看他,说道:“你是当朝太子,你的属下尚且不能与你共乘一骑,何况是我?我自己能走。”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说道:“父皇向来严谨治国,极为注重尊卑之序,男女之别尚在其次,你不用担心。”

  我仰头看向他,心中犹豫不决,他突然俯身将我拉上马背,将马匹一侧缰绳交到我手中,我们不得不挤乘在一匹马上各执一侧缰绳策马前行。

  他似乎有益避忌着我,身子微微向后倾斜,我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气息,心跳顿时加快了速度。

  我恨不得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永远不再放开。可是,为了他的名声和未来,我一定不能这么做。

  我们向前走了数里,萧统仿佛自言自语,轻叹道:“徐州城中此时一定大乱,不知四弟是否曾经布置下御敌之阵,若是北魏得知消息前来反攻……”

  我想起萧绩之死,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是谁谋害了他么?那杯毒酒,是安吉公主亲手倒给他、眼看着他喝下去的!他们在徐州府邸中杀了他的护卫侍从,安吉公主她……似乎很袒护二皇子。”

  萧统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曾经如此猜想过,只是没有确凿证据。我一直命人暗中监视着他们的动向,几日前彭城的密探搜集到他密通北魏的书函,我惟恐前线生变才赶来徐州,不料二弟下手竟然如此迅速,枉送了四弟的性命。”

  我听见他说二皇子萧综“密通北魏”,顿时想起那日清晨在仙人湖太子别苑外所见到的情景,萧绩本是前齐国皇帝萧宝卷唯一的儿子,他对萧衍恨之入骨,设计毒杀他的四皇子萧绩,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为了报复萧衍而投靠北魏人,惊疑问道:“二皇子为何要密通北魏?”

  萧统缓缓道:“我们得到了北魏皇帝拓拔元翊写给他的一封书函,他们暗中盟约,二弟相助北魏攻进京城统一中原后,由北魏恢复齐国国号,将湖州等地二十城割让与他,封他为齐王。”

  我只觉十分不可思议,二皇子萧综决不是个愚蠢的人,是怎样的仇恨能够让他如此疯狂、不择手段报复兰陵萧氏?他为了复仇,竟将南国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与北魏,为的只是“恢复齐国国号”,得到那区区二十城的封地。

  虽然这或许是他万般无奈下能够想到报复萧衍的下下之策,但是任何南国子民、甚至不足十岁的幼童都会觉得这个办法愚蠢之极,他死去的父亲东昏侯萧宝卷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死不暝目。

  徐州城已落入二皇子萧综手中,加上他固守的彭城、被北魏占领的寿阳及附近数十个小城,南梁几乎有三分之二的重要城池都在北魏的铁蹄笼罩之下,他们随时可能挥师进攻扬州,然后乘机一举拿下京城建康,若是京城陷落,湖州等地根本无所依仗,萧衍走投无路之时,梁国必亡无疑。

  我暗自着急,回头向萧统说道:“扬州城会很危险,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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