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飘香(26)

二六

　　“正是如此。”叶薰点点头，然后一脸苦涩无奈地说道，“这是我妹妹，叫翠花（旁边的萧若宸打了个寒战）……我们兄妹本是淳州人氏，来京城投亲，却没想到舅父一家人早已经在大前年瘟疫的时候就……唉，如今小的别无出路，只能回老家了。只是一路上盘缠早已用尽，头上窘迫，不得已只好来求助夫人您了。”叶薰竭力压抑住脸部抽筋的冲动，摆出一副悲恸哀伤、迫不得已的表情，“妹妹她跟着我也只能吃苦受罪，还不如来这里，有夫人您照看着，好歹衣食能有着落。”

　　叶薰原本就处在变声期，又特意压低了声音，清亮中略带沙哑，配上衣着，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唉，世事无常啊。”听了叶薰的诉苦，老鸨无关痛痒地叹了一句，随即将视线转到待卖的货物——妹妹身上。

　　没错，现在叶薰是哥哥，而萧若宸是妹妹。

　　实际上，一开始叶薰来青楼不是想卖身，而是想盗卖古代文化遗产，吟几首诗词文赋，唱几首流行歌曲，怎么还挣不来几两银子。谁知萧若宸知道后，坚决反对，任叶薰好说歹说，头依旧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就是不同意。两人争执商议了许久，相互妥协之后，计划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今年多大了？”老鸨眼睛转到萧若宸清秀的侧脸上问道，脸上竭力保持淡然，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今天真是捡到宝了，眼前这个孩子，年龄尚稚就已是这般模样，长大了必定是绝色的美人。她们群芳阁规模虽大，但苦于没有出名的绝色头牌，在京城青楼圈子里迟迟打不出名声，不免落了下乘。她一直想寻一个中意的女子捧红，奈何真正的绝色可遇而不可求。好人家的女孩有爹娘疼爱，自然不会卖掉；贫家出身的女孩，纵然相貌生得秀美水灵，气质终究逊了一筹。多年来，任她费尽心机，始终找不到一个合意的。想不到，今天她苦苦寻觅的摇钱树自动送上门来了。眼前这个女孩不仅容貌生得绝色，气质也是绝佳，更难得的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淡漠，看着就让人有一种不易亲近的感觉。她浸染欢场多年，知道这种冷淡的冰雪之姿正是最让客人着迷的。只要略加调教，这个女孩日后就是她的摇钱树聚宝盆。

　　“今年十三岁了。”叶薰将身边的萧若宸往前一推，以便老鸨看得更清楚。

　　眼前的女孩听见自己将要被卖掉，竟然也毫不哭闹，只是默默低着头。看来是个乖巧识相的，调教起来也省事，老鸨暗暗想着，心里又满意了几分。而且十三了，年龄也正好，过上一两年，就可以正式接客了。

　　她喜滋滋地想着，伸手往萧若宸脸上摸去。凤仙花涂抹的指甲盖闪着红艳艳的光，亮得刺眼。她的手刚伸到萧若宸面前，还没碰到脸颊，萧若宸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躲了过去。

　　“呦，敢情还是个害臊的主儿呢。”老鸨收回手，拎起袖子故作矜持地掩住红唇，娇笑道，下一秒钟就变了脸色，眉头一竖，冷哼道，“入了我们这个门儿，还想摆大家小姐的架子，哼，你当你真是哪家的娇小姐啊？”说着伸手欲拧萧若宸的脸颊。

　　叶薰一把打掉她的手，笑眯眯道：“夫人，举止慎重啊。”

　　“怎么？难道不卖了？”老鸨横了她一眼，曼声问道。她心里已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买下这个小美人，但嘴上却没有丝毫松懈，免得这小子漫天开价。

　　“卖当然要卖，只是，我们还没有商谈好价钱吧。”叶薰干笑道。这人贩子兼诈骗的行为她干起来还真有点儿心虚。

　　老鸨眼珠一转，道：“小哥儿说得也有道理，那就爽快一点儿，直接说个价吧。”

　　叶薰头脑飞快地转动起来。她时常看一些古代的历史小说，知道古代的银子其实并不像某些言情小说里说的那样廉价。这几天的旅程，也让她对这个时代的物价有了一定的了解。不少小说里面都把古代的消费扭曲了，连吃上一盘菜都动辄几千两几万两地吆喝，仿佛一两银子就等于我们的一元钱那样。实际上，古代的银两价值还是很高的。《醒世姻缘传》里有个叫沈善乐的裁缝，把别人的衣服做坏了，赔不起，只好把自己十一岁的女儿卖了偿还。他“足足要银七两”，买家都嫌贵，“领了几家，出到四两便是高价了”，后来有一家“看得中意，先出四两，添到五两”，已经是个难得的好价钱了。可见四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普通的丫头了。红楼梦里，贾赦买一个容姿秀美的小妾，花费了八百两银子，堪称天价了。

　　对上老鸨闪烁的目光，叶薰略一思忖，他们终究是在行骗，并不是真的卖人，也不好意思让人损失太大，虽然古代妓院的老鸨赚的多半是不义之财。想了半天，她终于咬牙说道：“……一百两。”

　　“什么？一百两？你抢钱啊！”老鸨惊跳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肥猫，“小哥儿，你是在与我开玩笑吧？”

　　叶薰看着眼前老鸨一颤一颤的肥肉，压下对肥胖如她竟然还能跳那么高的惊讶，耐心解释道：“舍妹不仅容貌生得好，性情也最是温顺不过，而且又识字懂礼……”她努力把自己当作暑期打工时推销糖豆的超市导购员，信口开河地一一列举自家“糖豆”的优点。

　　“你家妹妹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是也不能这么漫天要价啊。”老鸨打断叶薰的话，曼声说道，“我们群芳阁有的是绝色，也不缺那么一个两个的。你妹妹相貌虽然不错，但年龄终究是大了点儿，看这模样，琴棋书画只怕知晓得也不多吧。不是我舍不得出钱，小哥儿你可知道，市面上买一个整齐丫头，不过五六两银子，还是家世清白、身份明白的好人家，可不像……”老鸨说着瞥了萧若宸一眼，换了口气接着说道，“再说，你妹妹入了我的门，日后请师父，买胭脂，打首饰，裁衣裳，哪样不要花银子？等到日后接客，还指不定合不合客人的胃口呢。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这么好赚，我也改行算了……”老鸨竹筒倒豆子般将买下萧若宸之后的一项项开支、一件件风险列举出来，一番话下来，仿佛她买萧若宸吃了大亏，注定要赔钱似的。

　　“既然如此，就由夫人您说个价吧。”叶薰不想多纠缠，爽快地改口问道。

　　“这……”老鸨眼珠一转，笑道，“小哥儿不妨出去打听打听，全京城哪个不知道我红姨办事最是讲信用，从来不欺负人。看你思乡情切，又是外地人，我给你个高价。”说着老鸨伸出一只手，在叶薰面前晃了晃，“就一口价，十两银子吧。要知道，市面上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不错的丫鬟了，如今我这个价可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直低着头的萧若宸忽然伸手拽住叶薰的袖子，小声说道：“哥……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回去吧。”

　　乖弟弟，配合得真是好。

　　“也好。”叶薰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不等老鸨把话说完，拉着萧若宸就要转身。

　　“哎，等一等，等一等，先别急着走啊。”看叶薰已经走到门口了，老鸨连声喊叫起来，快步上前拉住叶薰。

　　一接触，老鸨只觉得触手处甚是柔软，不禁一怔。

　　她的拉力甚大，叶薰被她拉扯得一个趔趄。站稳了身体，叶薰立刻挣脱她的手，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强买强卖不成？”

　　老鸨没有说话，眼神忍不住落到叶薰的耳朵、手指、喉咙这些部位上……难道说……她心里飞快地转过一个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依然曼声笑道：“小哥儿真是心急啊，我又没说不买，价钱不满意可以好商量嘛。”

　　“哦，那夫人您想怎么买？”叶薰并没有发觉老鸨的异状，挑了挑眉，问道。

　　老鸨的眼神闪烁着扫过叶薰清秀的容貌，刹那之间心里有了计较，牙一咬说道：“今天我也爽快一次，一百两就一百两吧。”说着转头向侍立在身后的小丫鬟吩咐道，“音儿，去里屋拿银箱过来。”

　　刚刚向她开价一百两银子跟要了她的命一般，现在怎么这么爽快地一口答应了？态度转变这么快，叶薰倒有些惊异了。她原本也没真打算把萧若宸卖到一百两银子，以为顶多四五十两就可以了。无本生意嘛，大不了以后再多卖几家。

　　疑惑之中，小丫鬟已经掀帘子走入后屋，不一会儿捧了一只雕藤萝花枝的硬木匣子出来。

　　小丫鬟将匣子放到桌子上。老鸨将手伸进衣襟，在领口那里掏摸了几下，摸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银钥匙。她将匣子上的铜锁打开，半掀开盒盖。

　　叶薰凑头过去，从手间的缝隙里隐约看见里面闪烁着几丝璀璨的珠光，下面一叠是看不清厚度的纸张。

　　老鸨伸手摸出其中的一张，捏在手里，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方才递给叶薰，说道：“小哥儿可看清楚了，纹银一百两，京城大通银号的银票，童叟无欺。”

　　叶薰接过来，似是而非地看了一眼。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银票实物，自然分辨不出真假，不过从眼前精致的钱匣子和老鸨郑重其事的模样看来，应该不会骗人。

　　“唉，今天这桩生意真是折本，谁让我红姨一向心软，见不得人受苦，就当做好事了吧。”老鸨叹了一声，慈眉善目地看着叶薰说道，“这可全是看在小哥儿你思乡心切的分上啊，算是助你归乡了。”

　　“那可是多谢夫人了。”叶薰随口应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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